“万古贤妃”那四个字，像一道金光闪闪的护身符，暂时把那些明枪暗箭都挡在了外头。连着几天，连上门来“拜见”的命妇们，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几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福伯从凤府递来消息，说外面夸赞王妃“贤德”的声音，总算是压过了“妖妃”的污名。
我听着，只当是耳边风。这名头怎么来的，我心里门儿清。夜无珩借小皇帝的手给我披上这层“贤德”的皮，无非是看我还有用，得稳住我，顺便也给他自己博个“善于纳贤”的美名。
这层皮，穿着不算难受，但也不怎么自在。
果然，这“贤名”刚热乎了没几天，新的试探就又来了。
这次，是小皇帝夜宸，在例行的朝会之后，被太傅抱着，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用他那还没变声的、带着奶气的嗓子，磕磕绊绊地宣布：
“皇叔……摄政王辅政有功，皇婶……贤妃凤氏，端庄淑睿，朕心甚慰……特……特旨，加封凤氏为后，赐居坤宁宫，母仪天下！”
话音落下，金銮殿上一片死寂。
加封为后？！
我站在夜无珩身侧稍后的位置，穿着繁复的王妃朝服，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瞬间钉在我背上，灼热、震惊、嫉妒、审视……不一而足。连旁边夜无珩周身的气息，都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我垂着眼，心里冷笑。这一出，怕是连夜无珩都未必完全知情。是小皇帝背后那些不甘寂寞的帝党？还是宫里那位虽然蛰伏、但依旧不死心的太后，想用这皇后的虚名把我圈进深宫，折断我的翅膀？
母仪天下？住进那四方天地的坤宁宫，每天对着一群女人勾心斗角，等着一个男人偶尔的垂幸？
那我费尽心思从宗门跑回来，折腾这么久，是为了什么？为了换个更大、更华丽的笼子？
龙椅上的小皇帝说完，似乎有些无措，偷偷瞄了夜无珩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内侍捧着一个铺着明黄绸缎的托盘，上面放着一方雕刻着凤凰、象征着皇后权柄的赤金玺印，躬身走到我面前。
“请王妃……接印。”内侍的声音带着颤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等着我的反应。接，还是不接？
夜无珩没有回头，但我能感觉到他侧脸的线条有些紧绷。他在等我的选择。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那方金光闪闪、不知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皇后玺印，没有伸手。然后，我转向龙椅上的小皇帝，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声音清晰，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殿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臣妾，谢陛下厚爱。”
我顿了顿，在众人以为我要谢恩接印时，话锋陡然一转：
“然，皇后之位，关系国本，母仪天下，非德才兼备、天下归心者不能居之。臣妾资质浅薄，入京日短，于国于民未有尺寸之功，安敢窃据中宫，徒惹天下非议？”
我抬起眼，目光坦然地对上小皇帝有些茫然的眼睛，也扫过那些神色各异的朝臣，最后，若有若无地掠过夜无珩的侧影。
“如今，北疆虽暂定，然三国联军余孽未清，四方藩镇心怀叵测，朝堂初定，百废待兴。陛下年幼，正是需要贤臣良将辅佐，励精图治之时。”
我的声音渐渐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铿锵之力，在这庄严肃穆的金銮殿内回荡：
“山河未定，社稷未安，臣妾一介女流，虽无经天纬地之才，亦不敢安居深宫，坐享荣华！”
“这皇后玺印，臣妾——不敢受，亦不能受！”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话音落下，整个金銮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拒绝了？她竟然拒绝了皇后之位？！还是当着满朝文武，用如此冠冕堂皇、却又让人挑不出错处的理由！
就连夜无珩，也终于缓缓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愕，审视，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
小皇帝彻底懵了，张着小嘴，看看我，又看看夜无珩，不知道该怎么办。
死寂持续了足足十几息。
终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出列，对着小皇帝躬身道：“陛下……王妃……王妃深明大义，顾全大局，实乃……实乃朝廷之福啊！”
有人带头，其他反应过来的大臣也纷纷附和。
“王妃所言极是！”
“山河未定，确非立后佳时！”
“王妃高义！”
各种赞誉之词，带着真心或假意，瞬间充斥了大殿。没人再提立后之事，那方赤金玺印，被内侍尴尬地又捧了回去。
我微微垂首，掩去眼底的一丝冷嘲。
深明大义？高义？
不过是我不想被这虚名捆住手脚罢了。
这京城，这天下，比那四方后宫，有意思多了。
夜无珩直到退朝，都没再说话。只是在走出金銮殿时，他脚步微顿，侧头看了我一眼，声音低沉，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
“山河未定，不做深宫妇……凤轻尘，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微勾，答非所问：
“王爷觉得，一个安分待在坤宁宫里的皇后，和一个能站在您身边，偶尔……帮您‘镇镇宅’的王妃，哪个对您，更有用？”
他眸色骤然转深，如同两口旋涡，几乎要将人吞噬。
我没有躲避，坦然与他对视。
有些窗户纸，不必捅破。
彼此心照不宣，就够了。
至于我想要的……
我抬头，望向殿外那一片广阔的天空。
总有一日，你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