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体育馆里挤满了人，横幅挂在墙上，写着“全国中医传统技艺交流擂台赛”，红底黄字，风吹得哗哗响。
秦当归坐在观众席上，旁边是白术，两人面前放着两个绿皮暖水瓶，是出门前从家里带来的。
“听说今天有西医评委要来挑刺。”白术呷了一口热水，声音压得很低。他穿了件藏青色的中山装，是去年当归给他买的，袖口磨得有点亮，却洗得干干净净。
当归点点头，心里有点打鼓。他昨天晚上差点失眠，总想起现代的时候，参加学术会议，西医专家拿着仪器数据质疑针灸的有效性，他当时还和人家争了半天。没想到穿越到这里，还是要面对同样的问题。“别担心，你的针法没问题。”当归说，其实是在给自己打气。
就在这时，扩音器里传来一阵杂音，然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各位同志，各位专家，今天的擂台赛，我们邀请了北京医学院的张教授作为特邀评委，大家欢迎！”
掌声响起来，当归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走上台，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边眼镜，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他就是张教授，去年在报纸上看到过，是研究疼痛学的，总说针灸止痛是“心理暗示”。
当归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想拿出手机查一下张教授的资料，手伸到一半才想起，手机还没普及，只有大老板才用大哥大，砖头一样沉。他苦笑了一下，又把手缩了回来。
“接下来，进行技艺展示环节，有请各位中医师傅上台展示拿手绝活。”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台上陆续有人上去，有的展示推拿，有的展示中药炮制，观众席上掌声不断。当归看得很认真，偶尔和白术交流几句。白术话不多，只在看到关键处点点头，或者说一句“手法还行，但力道差了点”。
轮到白术上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站起身，拍了拍中山装的下摆，大步走上台。主持人递过话筒：“秦师傅，您要展示什么技艺？”
“针灸止痛。”白术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楚，传遍了整个体育馆。
台下立刻有了议论声。当归看到张教授皱了皱眉，从文件夹里拿出笔，低头不知道在写什么。
“针灸止痛？”张教授突然开口，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来，“秦师傅，恕我直言，根据现代医学研究，针灸所谓的止痛效果，大多是心理暗示。没有仪器检测到明确的生理变化，怎么能证明它有效？”
台下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白术身上。当归心里捏了把汗，他知道白术的脾气，最受不了别人质疑他的医术。
白术没生气，只是看着张教授，说：“是不是心理暗示，试试就知道。”
就在这时，观众席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我的肩膀！好痛！”
大家都转过头，只见一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捂着右肩，脸色发白，额头上全是汗。“我是厂里的维修工，刚才搬东西的时候扭到了，现在动都动不了。”男人说，疼得直咧嘴。
张教授眼睛一亮，站起来说：“正好，这位同志急性肩痛，秦师傅，你要是能在短时间内让他不痛，我就承认针灸有效。”他看了看表，“这样，以一炷香为限，怎么样？”
白术点点头，没说话，走到那个男人身边。当归在台下看得清楚，男人的右肩肿得老高，抬都抬不起来，是典型的急性肩袖损伤。这种情况，现代的时候他会建议先做核磁共振，然后用止痛药，再做康复训练。但现在，只能靠针灸。
“你坐在这里。”白术让男人坐在台上的椅子上，然后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三根银针，银亮亮的，是家传的那种。他捏起一根针，对准男人的肩髃穴，手指一动，针就进去了，只留了个针尾在外面。
“第一针，肩髃穴，通经活络。”白术的声音很稳。
然后，他又拿出第二根针，对准曲池穴，同样快速进针：“第二针，曲池穴，疏风止痛。”
第三根针，扎在合谷穴：“第三针，合谷穴，行气活血。”
三针扎完，白术直起身，对张教授说：“可以点香了。”
当归看着白术流畅施针，仿佛小时候父亲教自己针灸的情形，心绪飘飞。
工作人员拿来一炷香，点着了，插在台上的香炉里。香火缓缓燃烧，烟往上飘，整个体育馆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香燃烧的“滋滋”声。
就在香烧到一半时，意外发生了。那个肩膀疼的工人突然身体一僵，眼睛上翻，整个人从椅子上滑倒在地，开始剧烈抽搐，口吐白沫，台下人惊呼。
\"羊角风！他发癫痫了！\"白术一眼立判。
张教授脸色一惊，立即上前：\"快，把他放平，找东西垫在头下！\"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台下观众纷纷站起观望。
张教授正要采取急救措施，却见白术已经蹲在病人身边，手法娴熟地将病人侧卧，清理口腔分泌物。
\"秦师傅，这......\"张教授刚要说话，就见白术已经取出新的银针，精准地刺入病人的人中、内关、丰隆三穴。
\"癫痫发作，中医称痫证，需开窍醒神、平肝息风。\"白术一边行针一边解释，手法稳健。
令人惊讶的是，就在针刺入后不到一分钟，病人的抽搐明显减缓，意识逐渐恢复。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白术的应急处理能力震惊了。
张教授蹲下身检查病人生命体征，确认已经稳定，这才松了口气。他看向白术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秦师傅，您刚才说这是......痫证？\"
当归在台下看着这一幕，职业病发作，以极快的速度，在张教授那个摊开在地上的笔记本空白处，飞快地写下几行小字：
“突发意识丧失，强直-阵挛发作，伴口吐白沫，疑似癫痫大发作。病因待查：原发？继发于疼痛应激？需排除颅内病变。处理：侧卧，防舌咬伤，针刺人中、涌泉、百会醒脑开窍。”
他写的是标准的现代医学病历术语，简洁、精准，完全超出了这个时代普通中医甚至基层西医的认知范畴。
就在这时，男人的抽搐完全停止了，意识似乎也在慢慢恢复，发出微弱的呻吟。
白术松了口气，轻轻起针，探了探他的脉象，眉头依然紧锁。
张教授也松了口气，由衷赞道：“秦师傅，您真是……神乎其技！连这急症都能针到病除！”他边说边弯腰，准备捡起自己的笔记本。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笔记本上那几行新鲜、清晰、与白术笔迹迥异，却内容惊人的小字时，他伸出去的手猛地顿住了。
“这……这是……”张教授扶了扶金边眼镜，几乎把脸贴到了笔记本上，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强直-阵挛发作’……‘癫痫大发作’……‘颅内病变’……？”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先是扫过刚刚施针完毕、对此一无所知的白术，然后，锐利的视线牢牢锁定在了离笔记本最近、刚刚直起身的秦当归身上。
“这位同志！”张教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指着那几行字，“这……这些词，是你写的？！”
当归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刚才情急之下，职业本能压倒了一切，竟留下了如此明显的“证据”。
张教授不等他回答，快步上前，拿起笔记本，他盯着当归，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欣赏和客气，而是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震惊与极度好奇：“‘强直-阵挛’……这正是我在研究的神经系统体征描述！国内现在极少有人用这么精确的术语！你究竟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白术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看向当归，眼神充满了疑惑和审视。
现场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而紧张起来。
当归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心里一惊：\"没、没什么，随便记记。\"
当归心跳加速，他没想到在这个年代，竟然有人能认出这些现代医学术语。更没想到的是，这位张教授竟然也在研究中西医结合。
当归急中生智：\"是在省图书馆的外文期刊室看到的，有几本英文医学杂志。\"
张教授半信半疑，但见当归不愿多说，也不好强求，只是意味深长地说：\"原来如此。不过你记录病例的方式很有特点，如果有兴趣，欢迎来我们研究所交流。\"
此时，工作人员重新点燃了一炷香。那个工人的肩膀疼痛已经在刚才的针灸治疗下大为缓解，能够自由活动了。
张教授走上台，对着全场深深鞠了一躬：\"今天，我见证了中医的真正价值。不仅止痛有效，连癫痫这样的急症也能处理得如此专业。我要为我之前的偏见道歉。\"
掌声雷动中，白术走到当归身边，低声问：\"那些英文，真是从图书馆学的？\"
当归看着父亲探究的眼神，知道这个话题远没有结束。但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有些事情，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候。
离开体育馆的时候，太阳快落山了，金光照在街道上，连自行车的影子都拉得长长的。白术推着自行车，当归走在旁边。
“你刚才在台上，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了？”白术突然问。
当归心里一跳，停下脚步：“你怎么知道？”
白术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里有探究，还有点别的什么。“你刚才鼓掌的时候，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说，“而且，我扎针的时候，你看我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
当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告诉白术，我是从未来来的，你是我父亲；想告诉白术，你老了之后得了糖尿病，腿不好，我穿越过来就是为了救你；想告诉白术，那些你不知道的未来，那些你传下来的医术，在后来有多重要。
但他最终还是没说。只是笑了笑，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的针法，和我认识的一个老郎中很像。”
白术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继续推着自行车往前走。风一吹，当归的衣角飘起来。他看着白术的背影，刚毅、挺拔，像一棵大树。他知道，刚才的怀疑还没消失，但没关系。也许，不用他说，总有一天，白术会自己明白。
就像这针灸，不用仪器证明，三针下去，疼痛就消了。有些真相，不用刻意去说，时间到了，自然会清楚。
两人慢慢走着，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一对真正的师徒，像一对真正的亲人。
当归心里很平静，不再想能不能回去，不再想未来会怎么样。他知道，只要和白术在一起，只要还能治病救人，只要还能传承那些从生活里来的智慧，就够了。
远处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叮铃叮铃，清脆悦耳。
当归抬头看了看天，蓝得像一块干净的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