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动作麻利点！赶在雨前把泄洪道口子再清一遍！” 工段长扯着沙哑的嗓子喊，汗水顺着黝黑的脸颊淌进脖子，“这鬼天气，怕是要来场大的！”
白术和当归穿着沾满泥浆的工装，混在一群挥汗如雨的工人中间。
白术正用一把自制的长柄铲，仔细地清理着泄洪道石壁缝隙里淤积的泥沙和水草。
自从上次水库捕鱼奇遇后，他对这喀斯特地貌的水下世界更多了一份敬畏和好奇。
当归则在一旁指导几个年轻工人用艾草捆点燃熏蒸附近的潮湿角落，预防蚊虫滋生和可能的疫病。
“白术同志，” 一个叫老蓝的本地老工人凑过来，抹了把汗，操着浓重的广西口音，“你看这天，怕是要‘倒天河’（发大水）喽。这泄洪道清得再干净，水鬼（指暗流漩涡）要是发威，也够呛啊。”
他迷信地压低声音，“老辈人说，这水库底下，不干净的东西多着哩。”
白术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因长期劳作晒得黑红的脸上透着沉稳：“老蓝叔，莫信那些。水有水性，摸清了就好。咱把这口子弄利索了，水走得顺，鬼也兴不起风浪。”
他拍了拍手中特制的铲子柄，“这玩意儿，顶得上半个‘定水神针’了。”
他的话带着几分年轻人的朝气，也透着长期实践积累的自信。
当归停下手中的活计，走过来，目光锐利地扫过泄洪道深处：“老蓝说得对，这天气是得防着点。不过，水鬼怕的是正气。咱这么多人，热火朝天的干劲儿，就是最好的阳气。”
他指了指熏艾草的工人，“艾草通阳避秽，也能壮几分胆气。大家加把劲，争取雨来前收工！”
正说着，泄洪道深处清理石壁的工人突然发出一阵惊呼和骚动。
“哎呦我的娘！这是啥玩意儿？”
“木头！好大的木头！”
“挖到棺材板了？！晦气晦气！”
人群呼啦一下围了过去，连工段长也紧张地挤上前。
只见在泄洪道侧壁被水流常年冲刷侵蚀出的一个豁口里，随着最后几铲淤泥被清除，赫然露出一段粗壮、乌黑、布满奇异纹路的巨大朽木轮廓！
那木头形状奇特，不似寻常棺木，倒像……一艘船底的残骸！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淤泥、水腥和奇异药香的腐朽气味弥漫开来，令人作呕又莫名感到一丝古老的神秘。
“唉呀！真是沉船！” 老蓝吓得往后一缩，脸都白了，“肯定是古代沉下去的冤魂船！快！快拿火油来烧了它！沾上这东西要倒大霉的！”
“对！烧了它！烧了干净！” 几个迷信的工人也跟着附和，脸上满是恐惧，有人真的转身去找火把和油桶。
“慢着！” 白术和当归几乎同时出声，一个箭步挡在了那朽木残骸前。
“段长，不能烧！” 白术语气坚决，指着那露出的一角，“您看这木头的纹路和榫卯结构，还有这上面的刻痕，这可能是文物！是宝贝！”
当归则蹲下身，不顾那刺鼻的气味，小心翼翼地用手拂开附着在朽木表面的湿滑淤泥和苔藓。
他的手指触摸到一些深刻的凹槽和奇特的符号。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一块镶嵌在船体残骸内部、被淤泥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石质圆盘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仿佛顺着指尖传来。
“这是……” 当归眼神一凝，手指用力刮掉石盘表面厚厚的泥垢。
随着泥块剥落，一个直径约一尺、边缘有磨损凹槽、中心微微凸起的石质圆盘显露出来！
上面还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古朴文字和图案。
“绝对错不了！” 白术也凑近细看，他虽不如当归见多识广，但家学渊源让他对古代医药器具有所了解，“段长您看，这凹槽是放药材的，中心凸起是碾轮轴的位置，这磨损痕迹，明显是长期使用留下的！这文字…像是古篆！”
他指着石盘边缘模糊的刻痕。
“不止是药碾，” 当归深吸一口气，指着船体残骸上那些被淤泥覆盖大半的刻痕，“段长，您看这些符号，虽然残损，但依稀能辨出‘疾’、‘疫’、‘水’、‘丹’等字眼。这很可能是一艘汉代的‘医药官船’！可能是沿水道运送药材、防治瘟疫，或者本身就是水上流动的医疗站！这在古代极其罕见！”
“医药官船？” 周围的工人听得云里雾里，但“官船”、“汉代”这些词让他们意识到这东西可能真不简单，烧掉的念头暂时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和一丝敬畏。
“可是…就算它是文物，这味儿也太冲了，还在这泄洪道里，多不吉利啊！” 老蓝还是心有余悸。
当归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乡亲们，同志们！这味道，是千年淤泥和药材残渣混合的气味，是历史的味道！”
“它不吉利？恰恰相反！你们想想，两千年前的古人，坐着这样的船，在江河之上，用这样的药碾子，为沿河百姓驱除瘟疫，治疗疾病！这是咱老祖宗悬壶济世、与疾病抗争的见证！是真正的‘医道薪火’！它沉在这里，是历史的偶然，今天被我们发现，是老天爷给我们的启示！让我们别忘了祖宗传下来的宝贝！”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一种穿越者独有的历史厚重感和对传统的珍视。
工人们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脸上的恐惧渐渐被一种懵懂的敬意取代。
“秦医生说得在理啊……” 工段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玩意儿要真是汉代的，那可是国宝！烧了是要犯错误的！”
他立刻转变了态度，“老蓝，别想着烧了！去，找几个人，小心点，把这…这古船残骸和药碾子，都给我清理出来，用油布包好，抬到工棚去！等雨停了，立刻向上级文物部门报告！”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清理药碾子内部淤泥的年轻工人，用撬棍从石碾深深的凹槽底部，撬出了一小团黑乎乎、湿漉漉、散发着更浓郁刺鼻霉腐气味的东西。
“秦医生，白工，你们看这是啥？黏糊糊的，像烂泥又像烂树根，臭得很！”
当归和白术立刻凑过去。
当归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一小块，放在鼻尖下仔细嗅闻，又用手指捻开观察。
“这气味…是陈年药材！而且不止一种！” 当归眉头紧锁，多年的行医经验让他对药材的气味极其敏感，“有很浓的土腥腐败气，但底下…我闻到了熟地黄的甜腻、茯苓的淡香…还有…黄柏的苦味？不对，还有别的…”
白术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光芒，低声道：“哥，我‘看’到里面…药材纤维都糊烂了，但有些深色的块状物…像是被水泡透后又发霉腐败的根茎类药材…这霉…不一般，黑中带绿，透着一股阴邪的‘秽气’。”
“发霉腐败？” 工段长一听就急了，“那更得赶紧处理掉！这玩意儿有毒吧？别传染瘟疫！”
“等等！” 当归抬手阻止，他盯着那团腐败物，脑中飞速运转着家传的医药知识和《本草纲目》中关于“败酱”（指腐败变质药材）的记载，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段长，古人行船治病，药材储备是命根子。这药碾里的药材，很可能是船沉时正在紧急处理的一批药，因为某种突发的水患或疫情！它们腐败成这样，固然有毒，但古人处理‘秽毒’的经验，或许就藏在这腐败之中！”
他转向白术，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白术，记得我们研究美军燃烧弹灼毒时，用‘五虎汤’的思路吗？‘以毒攻毒’，‘败酱’之中，或许也蕴藏着克制某些‘水毒’、‘秽毒’的契机！这泄洪道连通水库，血吸虫、水肿病…根源也是水湿秽浊！这团腐败物，是灾难的遗迹，也可能是破解新难题的钥匙！”
白术眼睛一亮：“对！‘腐极而生变’！就像我们治痈疮，脓腐排尽才能生新肌！”
“研究它腐败的原因、残留的药性组合，反向推演古人可能对抗的疫病，也许能给我们防治现在的水源性流行病提供新思路！这比直接烧掉有价值一万倍！”
工段长和工人们被兄弟俩这“化腐朽为神奇”的想法彻底镇住了。
虽然听得不是完全明白，但“破解血吸虫”、“防治水肿病”这些实实在在的难题，让他们意识到这两个“郎中”同志，是真有大学问，能从烂泥里看出金子来！
“好！听你们的！” 工段长一挥手，“秦医生，白工，这团…‘宝贝’，也交给你们研究！需要什么支持，尽管开口！” 他转头对工人吼，“还愣着干啥？快按秦医生说的，小心清理，打包！动作轻点！这可是能救命的宝贝疙瘩！”
天空的乌云愈发低沉，雷声隐隐滚过天际。
泄洪道里，一场关于保护文物与发掘古医药智慧的紧急行动，在暴雨来临前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那艘沉睡千年的汉代药碾船，在新时代建设者的手中，即将揭开它尘封的秘密。
暴雨敲打工棚顶棚，棚内油灯摇曳。
白术和当归围着那团散发异味的腐败药材，神情专注。
工段长和老蓝等人既好奇又带着一丝担忧，远远看着。
“哥，这‘败酱’里的黑绿霉斑是关键，”白术指着培养皿，声音带着发现秘密的兴奋，“寻常腐败生毒，但这霉…像在‘吃’那些腐毒之气，转化出一种极阴寒却蕴含‘秽精’的物质。古人怕是用它来‘蚀腐引浊’，专门对付那些深藏难去的秽毒！”
当归小心刮取微量霉斑样本，置于鼻下深嗅，又用舌尖极轻地触碰，眉头紧锁又豁然开朗：“苦寒蚀骨，腥臊入髓！这‘秽精’沉降之力极强，专走阴湿秽浊之地，能把药力直接‘钉’进筋骨血脉深处沉积的湿毒！”
他们联想到水库区工人常见的顽疾：一种因常年涉水、湿寒入骨引起的顽固性骨痹。病人关节肿大变形，疼痛钻心，遇冷水或阴雨天尤甚，常规祛风湿药效果甚微，皆因湿毒深伏，如油入面。
“就用它！配合雷火针除毒！”当归眼中精光一闪，“以这‘秽精’为引，配合大辛大热、透骨搜风的川乌、草乌、马钱子（需严格炮制去毒），再加活血通络的鸡血藤、威灵仙！让这‘蚀腐引浊’之力，把深藏的湿毒寒邪‘拔’出来！”
他们选择了几位骨痹最重的老工人试药，其中就有饱受关节痛折磨的老蓝。
先施以雷火针，后药汤下肚，反应骇人：病人浑身剧痛，冷汗如浆，关节处从雷火针口渗出黑黄色粘稠汗液，腥臭无比。
老蓝疼得直哆嗦：“哎呦…秦医生…这…这比水鬼还凶啊…”
当归和白术寸步不离，紧守病床，仔细记录。
“痛则不通！这是沉积多年的湿毒被撼动了！看这积液，正是外排之象！”白术观察着病人的脉象变化，肯定道。
果然，剧痛持续半日后逐渐平息，病人虽疲惫不堪，但原本僵硬的关节竟松快了许多，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冷感也减轻了！
调整配方，精确控制“秽精”用量，加入扶正的黄芪、当归。
再试，效果惊人：药力直透病所，驱除深伏湿毒寒邪的效率倍增，关节肿痛明显消退，且未出现常规猛药易伤正气的弊端。
更令人惊喜的是，此方对因湿毒秽浊长期浸淫导致的皮肤顽癣也展现出强大的燥湿解毒、祛腐生肌之效。
当上级文物和卫生部门的同志冒雨赶到时，迎接他们的不仅是汉代医药官船这一珍贵文物，还有一份名为“蚀秽通痹散”的新药方雏形及振奋人心的临床记录。
雨势渐歇。
老蓝活动着明显松快的膝关节，看着那团不再刺鼻、仿佛耗尽“秽力”的药材，感慨道：“秦医生，白工，你们真神了！这‘冤魂船’里的烂泥巴，倒成了治我这老寒腿的‘仙丹’了！”
当归拿起药碾旁一块清理出的船板，抚摸着上面模糊的“水”、“疾”刻痕，对白术微笑道：“看，这千年沉船带来的‘秽毒’，终究在我们手中，化成了涤荡今人病痛的‘薪火’。这药碾，转起来的声音，更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