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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振华带头出资十万的慷慨之举和那番情真意切、描绘未来的陈词,确实像一颗投入滚油的火种,瞬间点燃了老槐树下大部分村民的热情。响应声、支持声、报钱数出力的呼喊此起彼伏,现场气氛一度高涨得几乎要沸腾起来。高大壮在一旁激动地挥舞着拳头,仿佛已经看到了挖掘机开进来的场面。

然而,当最初的激情稍稍平复,具体提到要各家各户根据自身情况真金白银地出资、实实在在地出力时,现实的考量和千百年来根植于小农思想中的谨慎与私心,开始悄然抬头。在一片激昂的主流声浪中,一些不和谐的音符和犹豫观望的表情,如同溪流中的暗礁,逐渐浮现出来。

在人群的角落里,之前发过言的周老四虽然没再大声反对,但依旧抱着胳膊,嘴角向下撇着,对着旁边几个同样面露迟疑之色的村民小声嘀咕,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刺人:“哼,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画个大饼谁不会?可最后到底是个啥样儿,谁说得准?十万?谁知道他这十万是真是假?别是左手倒右手,做个样子,先把咱们的血汗钱套出来,到时候路修不成,他拍拍屁股说亏了,咱找谁哭去?这种事儿,我见得多了……” 他旁边几个原本就有些摇摆的村民听了,脸上的热情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怀疑和戒备,纷纷点头,窃窃私语起来。

另一个方向,家里男人常年卧病、全靠她一个人操持、日子过得异常紧巴的王老五媳妇,脸上写满了愁苦和窘迫。她搓着粗糙皲裂的手指,声音带着哽咽,低声对身边的邻居大婶诉苦,那声音里的无奈让人心酸:“他婶子,俺家的情况……大伙都不是外人,都知道。娃他爹那药罐子,一天都断不得……就指望着那几亩薄田和俺夜里不睡觉编的几个破筐换点钱……这修路是天大的好事,俺懂,俺也盼着有条好路走……可……可俺家实在是……砸锅卖铁也拿不出一个子儿啊……出力气?俺倒是想,可家里离不开人,俺这身子骨也……”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低下头去。她的困难是实实在在的,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无法跟上这“共同富裕”的步伐。

还有像在村头开了多年肉铺、家境颇为殷实但为人向来精明算计、甚至有些自私的张屠户,则显得直接且蛮横得多。他仗着嗓门大,直接扯着脖子嚷嚷开来,声音盖过了一片议论:“就是!修路修路!喊了多少年了?咱这路坏了这么多年,老子不也把肉摊支应下来了?俺家摊子就在村口,路再烂,也不耽误村里人来买肉!凭什么让俺出钱修那么老远的路?谁觉得路不好走、谁想发财,谁出钱去!想拉着俺老张垫背?没门儿!这叫啥?这叫道德绑架!” 他的话虽然混账,赤裸裸地只顾自家一亩三分地,却也代表了一小部分觉得自家利益不受影响、或者坚决不愿让别人搭自己便车的人的普遍心态。

这些或窃窃私语、或无奈诉苦、或公然反对的声音,虽然音量不一,但在逐渐高涨的集体热情中显得格外刺耳和清晰。它们像几瓢带着冰碴的冷水,悄然浇下,让现场火热沸腾的气氛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降温、停滞甚至一丝尴尬的裂痕。那些刚刚举起的手,有些又迟疑地放了下去;那些准备报出的数字,又咽回了肚子里。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复杂的情绪,热情与冷漠,期盼与怀疑,无私与自私,激烈地碰撞着。

村长周建国和支书李为民经验老道,对视一眼,心中了然。他们知道,考验才刚刚开始。光靠周振华带头出资的榜样力量和描绘的美好蓝图是不够的,真正艰难的工作是如何化解这些具体而微的阻力,解开这些思想上的疙瘩,把全村的人心真正拧成一股绳。这需要的是耐心、智慧和深入细致的群众工作。

村长周建国再次拿起了话筒,他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也没有批评指责那些发出不同声音的人,反而语气异常沉缓、包容,像一位大家长在倾听和理解每一个孩子的烦恼。他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平和地传遍全场:“老四、老五家的、张屠户……还有那些没吭声、但心里头也在琢磨、也在担心的乡亲们,你们的话,你们的想法,我听到了,支书也听到了,振华也听到了。”

他目光扫过那些面露疑虑的脸庞,诚恳地说:“有疑虑,正常!担心钱打了水漂,担心自家困难拿不出,担心出力不讨好,担心不公平,这些都正常!将心比心,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谁的日子都有本难念的经!”

先表示理解,稳定了情绪,他话锋才缓缓一转,目光变得深远而有力,仿佛能看透未来的几十年:“但是啊,老少爷们们,婶子大娘们!咱们不能只盯着自己脚底下这一亩三分地,只拨拉自家眼前这点小算盘!咱们得把心气儿提起来,把眼光放长远点!咱们得想想,咱们的爹娘为啥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没走出这穷山沟?咱们的娃,以后是不是还得像咱们一样,因为这条破路,出去打工卖力气,一年到头回不来一次?或者他们想回来干点啥,搞点养殖种点特产,也因为路不通、运不出去而干不成,只能继续在外面漂泊?”

这番话,触及了许多人内心深处的隐痛和对于女未来的担忧,现场安静了许多,不少人陷入了沉思。

老支书李为民适时地接过话头,他的声音不如村长洪亮,却更显语重心长,带着岁月的沧桑和一种令人信服的诚恳。他用手杖顿了顿脚下坚实的土地:“咱们脚下站的这地方,是咱周小庄的根!埋着咱的列祖列宗,养着咱的儿孙后代!修这条路,不是为了他周振华一家,也不是为了我李为民或者建国,是为了咱整个周小庄的未来!这是老话说的——‘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业!”

“利在千秋?”台下有年轻人小声好奇地问。

“对!利在千秋!”支书肯定地重复,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感情,“就是造福子孙后代!咱们现在可能紧巴一点,凑点钱,出点力,流点汗,甚至受点委屈,但咱们这是在给娃们铺路!铺一条能让他们大步走出大山、去看外面世界的路!更铺一条能让他们愿意回来、也能顺利回来的路!是一条能引来金凤凰的梧桐枝!这条路修通了,咱周小庄就不是以前那个穷得叮当响、被人瞧不起的穷窝窝了!它就能活起来!旺起来!富起来!”

然后,他开始有针对性地、像唠家常一样解决具体的顾虑。他看向满脸愁苦的王老五媳妇,语气格外温和:“老五家的,你家困难,村里谁不知道?出钱的事,绝不勉强!一分钱不出,也没人会说啥!但你有一双巧手啊,有一颗为村里做事的热心肠!等修路工程动起来,工地上总要人做饭、烧水、照看东西吧?你过来帮帮忙,给大伙做口热乎饭吃,这就是出力!这就是为修路做的大贡献!照样光荣!将来路修好了,你编的那些精巧的筐啊篓啊,就能方便地运到镇上、县里,甚至卖给那些来玩的游客,价钱能翻好几倍!这不就能给你家男人买更好更对症的药了?这叫啥?这叫长远看,修路也是在帮你自己啊!”

一席话,既给了台阶,又指明了未来的好处,说得王老五媳妇不住地抹眼泪,连连点头:“支书……您……您说得在理……俺糊涂……俺回去再想想办法凑凑,实在不行,俺一定去出力!一定去!”

接着,支书又看向梗着脖子的张屠户,非但没有批评,反而笑了笑:“张屠户,你嚷嚷你肉摊在村头不影响?是,现在是不影响,你就赚村里这百十户人家的钱。可你想想,等路修好了,平坦溜光,外面来的小车、旅游大巴呼呼地开进来,那得是多少张吃饭的嘴?他们来玩,要不要买点土特产?要不要吃点农家菜?你这肉摊子,可就不光是卖给咱村里人了,那是卖给成千上万的游客!你的生意,能比现在翻几个跟头!你想想,是现在舍不得投这几个小钱,还是以后稳稳当当地赚大钱?这笔账,你比我会算!”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直接把修路和他未来的收益挂钩。张屠户被噎得哑口无言,黝黑的脸上有点挂不住,讪讪地嘟囔着:“……行吧行吧……支书您都这么说了……俺……俺就当是提前投资了……俺出……出五百!多了没有!” 虽然不情愿,但总算松了口。

最后,支书看向一直冷眼旁观的周老四和所有依旧心存疑虑的人,神情变得无比严肃:“老四,还有所有担心钱不明不白的乡亲们!这点,我把话放在这儿!成立修路筹委会,管钱的绝不止一两个人!账本不止一本!每一笔进出的钱,哪怕是一根冰棍钱,都要有发票收据,都要经过至少三个人签字!定期,必须定期,把账目明细用大红纸写清楚了,贴在这老槐树上!让全村老小监督!我李为民用我这几十年的党龄、用我在周小庄一辈子的名声担保!这修路的钱,谁要是敢乱动一分,敢贪墨一厘,不用大家说话,我第一个饶不了他!咱们要让每一分钱,都来得清楚,去得明白,都实实在在地变成咱路上的石子、水泥!”

这番掷地有声的承诺,尤其是“贴出来公示”这个具体到极点的办法,像一颗定心丸,彻底打消了绝大多数人最后的疑虑。周老四虽然还是没说话,但抱着胳膊的手放了下来,眼神里的戒备和怀疑也消散了大半,微微点了点头。

村干部们这番既有高度又接地气、既讲大义又算小账、既有理解包容又有坚定原则的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像春风化雨,慢慢地滋润、撬动了人们心里那块名为“私心”和“短视”的坚冰。

越来越多原本观望、犹豫甚至反对的村民被彻底说服和感动了。他们意识到,这确实不仅仅是一条物理意义上的路,而是周小庄能否抓住时代机遇、彻底摆脱贫困命运的关键所在!个人的小算盘,在村庄集体的大未来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最终,在村干部们耐心、智慧的努力和周振华带头作用的巨大感召下,绝大多数村民都心悦诚服地表示愿意支持修路。那份写满了名字和金额的名单,在周振华手里变得越来越长,那不仅仅是一串数字,更是周小庄重新凝聚起来的、金子般珍贵的民心!

这场一波三折的村民大会,不仅成功地筹集了修路的初步资金,更重要的,是它成功地化解了阻力,统一了思想,凝聚了全村的人心,为接下来那场艰苦卓绝的修路工程,奠定了最坚实、最不可或缺的基础——万众一心,其利断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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