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墨影邀约引抉择
三日后的亥时，顾昭站在玄影阁朱红门前，指尖触到门环时，掌心的柳叶纹微微发烫。
他垂眸看了眼口袋里用红绸包着的玉魂——那是师父失踪前最后修复的半块墨玉，此刻正透过布料传来温凉的触感，像在回应他的心跳。
“顾师傅。”
白眉的声音从门后传来，门扉无声洞开。
他今日换了青灰色直裰，腰间挂着那日被顾昭反制的羊脂玉坠，此刻玉坠表面的血沁淡了些，却仍像蒙着层阴翳。
顾昭注意到他右手小指不自然地蜷着——那日灵触反制时，他捏碎了这根指骨。
“请。”白眉侧身抬手，袖中飘出一缕极淡的苦杏仁味。
顾昭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这是他惯用的迷毒，却不知对能感知灵脉的自己是否有效。
玄影阁的正厅比想象中逼仄。
檀香在梁下凝成淡青色的雾，中央摆着张酸枝木茶海，茶海上搁着套冰裂纹青瓷茶具。
主位上坐着个穿黑袍的男人，面容隐在阴影里，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像幅未完成的古画。
“玉衡轩的传人。”黑袍人开口，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玉，“我是墨衣。”
顾昭站在离茶海三步远的位置，拇指悄悄摩挲着口袋里的玉魂。
他能感觉到，这方不大的厅里，梁上、柱后、茶海下——至少藏了七处机关，每处都缠着暗褐色的灵脉，是用活人血祭过的凶物。
“你说师父自愿沉眠。”顾昭直入主题，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稳，“证据呢？”
墨衣起身，宽大的袍角扫过茶海，带起一片涟漪。
他走到东墙的古画前，那是幅《寒江独钓图》，顾昭一眼便看出是宋摹本，却在画轴处瞧出异样——画心与装裱的灵脉衔接处，有半枚柳叶纹压着。
“你师父修复这幅画时，留了暗记。”墨衣指尖拂过画轴，“三年前他来找我，说守灵人体系的枷锁该断了。他们用‘守护’之名困死古物灵性，用‘镇压’之法豢养凶物，千年下来，所谓的守护早已变味。”
顾昭的呼吸顿住。
他想起师父失踪前最后那个夜晚，老人跪在修复台前，用放大镜盯着半块残玉，白发在台灯下泛着银灰：“昭昭，有些规矩，是时候有人掀翻了。”当时他只当师父是修复古物太入神，此刻才惊觉那话里的沉郁。
“他自愿进入‘灵渊’沉眠，”墨衣转身，阴影终于褪下半张脸——左颊有道箭簇状的疤痕，从眉骨贯到下颌，“为的是等一个能看透古物真正诉求的人。而你，顾昭，你修复的古物会开口说话，会主动寻人，这是千年未有的‘活修复’。”
顾昭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上周修复的明代青玉笔山，完工那晚笔山突然在案头滚了两圈，用童稚的声音说“想回苏州老家”；想起上个月替苏绾鉴定的缠枝莲纹银盒，银盒在他掌心跳动，传来女子的呜咽：“莫要打开，里面是我夫君的血书。”这些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包括苏绾。
“守灵人说他们在保护古物，”墨衣的声音陡然冷下来，“可他们把灵性太强的古物封进灵渊，把有故事的古物磨去记忆，只留个空壳给世人看。你师父不愿同流合污，我也不愿。”他伸出手，掌心躺着半块墨玉，与顾昭口袋里的那半块严丝合缝，“联手吧，你我揭开灵渊的秘密，让古物真正活过来。”
顾昭盯着那半块玉，喉结动了动。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下撞着肋骨。
师父留下的玉魂在口袋里发烫，像在催促他伸手；可另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炸响——苏绾说过，她父亲为镇压凶物断了三根肋骨，至今咳血；他见过被守灵人“镇压”的古物，灵脉被钉着七根玄铁钉，每根钉子上都刻着“镇”字。
“我不否认体系有问题。”他后退半步，与墨衣的手保持距离，“但用另一种暴力取代，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墨衣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身后的白眉突然动了——青灰色直裰翻卷如浪，右手食指弹出半寸长的乌木毒针，针尾缀着缕红丝。
顾昭早有防备，灵触瞬间蔓延至全身，感官如被泼了盆冰水般清明：白眉的经脉里缠着蛇形的黑血，毒针上的红丝是用赤焰蝮的蛇毒染的，沾血即封喉。
“灵感屏蔽！”他低喝一声，掌心的柳叶纹骤然亮起。
白眉的毒针在离他咽喉三寸处顿住，像被无形的网兜住。
顾昭反手扣住白眉手腕，灵触顺着皮肤钻进去——黑血遇灵触如沸油泼雪，滋滋作响。
白眉惨叫着踉跄后退，撞翻了茶海，冰裂纹茶具碎了满地，热茶汤溅在顾昭裤脚，他却像没知觉似的。
“你会回来的。”墨衣的声音从混乱中传来，“等你发现守灵人连你师父沉眠的真相都瞒着，等你看见灵渊里锁着多少该重见天日的古物。”
顾昭松开白眉的手腕，后者捂着胳膊瘫在地上，额角的汗滴进碎瓷里。
他转身走向门口，檀香裹着夜风吹进来，吹散了厅里的血腥气。
跨出门槛的瞬间，他听见墨衣轻声说：“替我问候苏小姐，云起拍卖的‘守灵人分支’，未必比玄影阁干净。”
玄影阁外的巷子里，路灯在梧桐叶间漏下碎光。
苏绾靠在青砖墙边，月白色风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的墨绿真丝衬衫——那是她见重要客人时才穿的行头。
“谈崩了？”她直起身子，目光扫过他裤脚的茶渍，“他说什么了？”
顾昭摸了摸口袋里的玉魂，半块墨玉隔着红绸硌得他掌心生疼。
远处传来夜归的车鸣，他望着苏绾眼里的关切，突然想起她十六岁那年，躲在拍卖会后院的梧桐树上，看着父亲被凶物撕烂半张脸。
“他说师父自愿沉眠。”他说，声音轻得像片叶子，“还说守灵人体系……”
“我知道。”苏绾打断他，伸手按住他手背，“我查过父亲的旧档案，灵渊里确实锁着不该锁的东西。但顾昭，”她的手指微微发抖，“你真的不想知道全部吗？”
顾昭望着巷口的路灯，光晕里有梧桐絮在飘。
他想起师父教他修玉时说的话：“玉有玉性，人有人骨。修玉先修心，破局先破执。”夜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他握紧口袋里的玉魂，那半块墨玉突然发烫，像在回应他的心跳。
“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找答案。”他说，声音里有了暖意，“不过……”他摸出另一个口袋里的东西——两枚墨玉扳指残片，边缘还沾着土，“今晚能去你那吗？这对扳指的灵脉……有点怪。”
苏绾盯着他掌心里的残片，眼尾微微上挑。
她伸手拢了拢风衣，转身往巷口走，高跟鞋叩在青石板上，声音清脆：“走啊，我那有新得的老坑端砚，正好配你这‘活修复’的手艺。”
顾昭跟着她往前走，路灯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他望着苏绾发间晃动的珍珠发夹，忽然觉得，有些答案，或许不该一个人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