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给老爹按摩完右腿，已经快十一点了。窗外的风还在刮，撞在老旧的窗玻璃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像是随时会把玻璃震碎。他把老爹的腿小心地放回被窝里，盖好被子，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今天......今天那个小林，\"老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就是你带回来那个学生，他......\"
\"嗯？\"江川正收拾着按摩用的活络油，闻言动作顿了一下，\"他怎么了？\"
\"没什么，\"老爹摇摇头，眼睛望着天花板上那块泛黄的水渍，\"就是觉得......那孩子看着挺乖的。\"
江川没说话，把活络油塞进床头柜的抽屉里。乖？江川想起林暮抱着猫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还有说要养猫时那副怯生生却又异常坚定的样子，心里有点烦躁。乖个屁，脑子进水了还差不多。铁北这地方，人都快养不活了，还养猫？
\"早点睡吧爸。\"江川关掉床头灯，只留下客厅一盏昏黄的灯泡，\"明天还得早起。\"
老爹\"嗯\"了一声，没再说话。江川走出卧室，轻轻带上房门。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工具箱上那盏15瓦的灯泡亮着，在地上投下一圈模糊的光晕。他一屁股坐在工具箱旁边的小马扎上，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已经十一点半了。
微信里没有新消息。他点开和林暮的聊天框，里面只有几句干巴巴的对话——\"在？嗯。修车。好。\"最后一条是林暮发的，问他明天早上能不能借他的打气筒用一下，他回了个\"嗯\"。
江川把手机扔回工具箱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想起林暮钱包里那张被磨得边角卷起来的五十块钱，还有林暮说要去菜市场买肝子给猫煮粥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买肝子？铁北菜市场的鸡肝最便宜也要三块五一斤，小猫一顿就能吃小半碗，一天下来就得一块多，一个月就是四十多块。林暮那点钱，够他自己买画材还是够猫吃饭？
操。
江川低骂一声，从工具箱里翻出烟盒，里面还剩最后一根烟。他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的辛辣感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压住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他想起林暮给小猫上药时小心翼翼的样子，手指那么白，那么细，轻轻碰着小猫的背，像在碰什么稀世珍宝。
\"多管闲事。\"江川对着空气骂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懊恼。他想起林暮抱着猫消失在路口时，小猫探出头来的那双蓝眼睛，亮得像装了水。
江川掐灭烟头，起身走到窗边。楼下的修车铺在夜色里像个沉默的怪兽，帆布门帘被风吹得鼓鼓囊囊。他想起那个印着\"铁北机床配件\"的纸箱，还有里面那块被他叠好的旧棉布。也许，林暮说的对，那么小的猫，扔垃圾桶旁边，一晚上就能冻硬。
他掏出手机，打开浏览器，输入\"幼猫吃什么\"。屏幕上跳出一堆信息——\"幼猫不能喝牛奶要吃专用幼猫粮注意保暖定期驱虫\"......江川皱着眉往下翻，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直到眼睛酸涩得厉害，才发现已经快十二点了。
\"操。\"他把手机扔回工具箱，起身去洗漱。冷水扑在脸上，冻得他一激灵。镜子里的少年，头发乱糟糟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眼神里带着点没睡醒的烦躁。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有点可笑——人家养猫关他屁事？他自己的麻烦事还不够多吗？老爹的医药费，下个月的房租，还有林暮那个无底洞一样的考前班学费......
可他脑子里偏偏反复出现林暮抱着小猫的样子，还有小猫那双湿漉漉的蓝眼睛。
江川洗完脸，没回卧室，直接躺在了客厅的折叠床上。床垫早就塌了，硌得他骨头疼。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风声像是有无数只猫在哭，一声接着一声，听得他心烦意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川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废弃的工厂，老爹躺在地上，右腿肿得像发面馒头，旁边蹲着那只橘白相间的小猫，正用那双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江川猛地睁开眼，天还没亮，窗外是一片沉沉的黑。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四点半。比平时早起了一个小时。
他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脑子里乱糟糟的。过了几分钟，他烦躁地坐起来，穿上外套，抓起钱包就往外走。
\"去哪啊？\"老爹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开门。\"江川丢下两个字，拉开门走了出去。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声控灯被他的脚步声惊醒，昏黄的光闪了两下，又灭了。
冬天的凌晨四点半，铁北像是被冻僵了。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江川缩了缩脖子，把围巾拉高，遮住半张脸。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寒风中发出微弱的光，地上的积雪被风吹得打旋，发出\"呜呜\"的声响。
江川没有去修车铺开门，而是往相反的方向走。铁北兽医站在城东边，离他家不算近，走路得四十多分钟。他以前没去过，只听同学说过，那地方又小又破，兽医是个退休的老头，脾气古怪得很。
他走得很快，脚步踩在结了冰的路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路过早点摊时，老板正在支油锅，油烟味混着煤烟味飘过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昨天修了三辆自行车，赚了二十七块五。
兽医站比江川想象的还要破。一间低矮的平房，墙皮剥落得厉害，门口挂着个掉漆的木牌子，上面写着\"铁北兽医站\"五个字，其中\"铁\"字的偏旁已经掉了一半。窗户里黑漆漆的，看样子还没开门。
江川站在门口，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心里有点打退堂鼓。买什么猫粮？林暮不是说要去买肝子吗？关他屁事。他转身想走，脑子里却又冒出林暮那双亮闪闪的眼睛。
操。
江川低骂一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抖出最后一根烟，叼在嘴里，却没点燃。他靠在兽医站门口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上，看着远处天边慢慢泛起的鱼肚白。风还在刮，吹得树枝\"哗啦啦\"地响。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兽医站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走了出来，穿着件军大衣，手里拿着扫帚，看见江川，愣了一下。
\"看病？\"老头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嗯。\"江川把烟从嘴里拿下来，捏在指间，\"买猫粮。\"
老头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什么猫？多大了？\"
\"捡的野猫，\"江川含糊地说，\"挺小的，腿受伤了。\"
老头点点头，转身走进屋里：\"进来吧。\"
兽医站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动物粪便混合的味道。墙上挂着几张泛黄的兽类解剖图，角落里堆着几个笼子，里面空空的。老头从货架上拿下一袋猫粮，扔在柜台上：\"幼猫专用的，五十块。\"
江川的心猛地一沉。五十块？够他修两辆自行车了。他皱了皱眉，拿起那袋猫粮——包装上印着一只橘色的小猫，牌子是\"咪咪乐\"，没听说过。他翻到背面，看了看配料表，密密麻麻的字，一个也看不懂。
\"有便宜点的吗？\"江川小声问，手指捏着钱包的边缘，有点发烫。
老头瞥了他一眼，从货架最底层又拿出一袋：\"这个，十五，国产的，凑合吃。\"
江川拿起那袋猫粮，比刚才那袋小了一圈，包装也简陋得多，上面印着\"好主人\"三个字。他掂量了一下，500克，应该够小猫吃几天了。
\"就要这个。\"江川掏出钱包，里面只有两张十块的，三张五块的，还有几个硬币。他数了十五块钱，递给老头。老头接过钱，随手把猫粮扔给他。
江川拿着猫粮，转身就往外走。刚走到门口，老头突然开口：\"小猫腿伤了？用碘伏擦擦，别让它舔。\"
江川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拉开门走了出去。
天已经亮了些，天边泛起一层淡淡的鱼肚白。街上开始有了行人，大多是早起上班的工人，裹紧了外套，步履匆匆。江川把猫粮塞进怀里，用外套裹紧，怕被人看见。
他没有直接回修车铺，而是往红卫家属院的方向走。脚步有点沉，心里也乱糟糟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犯什么病，居然真的跑来买猫粮，还要偷偷给林暮送去。要是被林暮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看他。
红卫家属院比江川家那片筒子楼还要破。红砖楼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灰扑扑的砖茬，楼道里的窗户大多没有玻璃，只用塑料布糊着，被风吹得\"哗啦啦\"响。江川站在楼下，抬头往上看，四楼的窗户黑漆漆的，看样子林暮还没醒。
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进楼道。楼梯扶手锈得厉害，他扶了一把，手上立刻沾了一层红锈。每踩一级台阶，都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随时会散架。
四楼到了。林暮家门口堆着几个空酒瓶，门把手上挂着串红辣椒，已经干得发黑。江川站在门口，心脏跳得有点快。他侧耳听了听，屋里没什么动静。
他从怀里掏出那袋猫粮，放在门口的台阶上。包装袋上的\"好主人\"三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有点刺眼。他犹豫了一下，想敲门，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
操。
江川低骂一声，转身就往楼下走。脚步很快，像是在逃命。走到二楼时，他听见楼上传来开门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加快脚步往下跑。
林暮是被冻醒的。窗户好像没关严，冷风顺着缝隙灌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他睁开眼，天已经亮了。鞋盒里的小猫还在睡觉，蜷缩成一团，橘白相间的毛在晨光中看起来软软的。
林暮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走到窗边，把窗户关好。外面的风还在刮，吹得树枝\"哗啦啦\"地响。他想起今天要去菜市场买肝子，看了眼时间，六点半。
他拿起钱包，数了数里面的钱——八十二块三毛。昨天买碘伏花了五块，今天买肝子，大概要花十块左右。他小心翼翼地把钱放回钱包，拉上拉链——拉链还是有点卡，得用两根手指捏住慢慢拉。
林暮走到门口，准备换鞋，突然看见台阶上放着一袋猫粮。
他愣住了，弯腰拿起来——袋子不大，上面印着\"好主人\"三个字，500克装。他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谁放的？
林暮拿着猫粮，站在门口，愣住了。他看了看左右邻居的门，都关着。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声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猫粮，突然想起昨天江川皱着眉说\"猫粮很贵\"，想起江川那双布满薄茧的手，想起江川转身时耳根那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林暮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了，暖暖的。他抱紧怀里的猫粮，转身跑回屋里，鞋都没换。
小猫被他惊醒了，从鞋盒里探出头，蓝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铁北......\"林暮小声说，手指轻轻抚摸着猫粮包装袋，\"你说，是不是江川？\"
小猫\"喵\"了一声，像是在回答他。
林暮笑了，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光。他走到鞋盒边，蹲下身，把猫粮放在小猫面前：\"你看，我们有猫粮了。\"
小猫伸出鼻子，嗅了嗅猫粮包装袋，蓝眼睛里满是好奇。林暮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袋，一股淡淡的鱼腥味飘了出来。小猫立刻兴奋起来，\"喵呜\"叫了一声，用头蹭着他的手指。
林暮从帆布包里拿出早上剩下的硬馒头，掰了一小块，又从猫粮袋里倒了一小撮猫粮，放在一个干净的碟子里——那是他昨天特意去小卖部买的，花了两块五。
小猫立刻凑过去，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尾巴尖兴奋地抖动着。林暮坐在旁边，看着它吃东西的样子，心里暖暖的。
他想起江川昨天皱着眉骂他\"多管闲事\"，想起江川说\"铁北每天都有猫饿死冻死\"，想起江川转身时那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林暮拿出速写本，翻到最后一页——纸已经薄得透光。他拿起铅笔，借着晨光，开始画那袋放在鞋盒旁边的猫粮。线条很轻，很温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画着画着，他突然笑了。原来那个总是皱着眉、骂骂咧咧的少年，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窗外的风还在刮，呜呜地响，像在哭。但屋里很暖和，有猫粮的鱼腥味，有小猫吃东西的声音，还有林暮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