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的目光在水果袋子上停留了两秒，眉头就拧了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麻烦东西。
\"你买这玩意儿干嘛？\"他的声音不高，但那股子不耐烦劲儿跟平时修坏了零件时一模一样，\"浪费钱。\"
林暮的手紧了紧袋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洗得还算干净的运动鞋尖，小声解释：\"不贵的，苹果三块五一斤，香蕉两块五，一共才花了十二块......\"
\"十二块不是钱？\"江川打断他，语气有点冲，\"十二块够买四个馒头，够我跟我爸吃两顿。\"
林暮不说话了，嘴唇抿成一条线。他知道江川说的是实话，在铁北，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他只是......只是想做点什么。可看着江川皱紧的眉头，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像个不懂事的小孩，拿着钱不当钱花。
空气有点僵。楼道里的灯泡又开始闪，昏黄的光线忽明忽暗，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一会儿长一会儿短。旁边邻居家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传来女人尖利的骂孩子声，然后又迅速安静下来。
江川看着林暮低着头，像只被雨淋了的小兽，耳朵尖都有点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他心里那点烦躁突然就卡在了喉咙口，不上不下的。
他其实不是真生气林暮花钱，就是觉得这小子太不会照顾自己。上次他看到林暮钱包里就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买个画笔都要犹豫半天，现在倒好，买水果倒是挺大方。
\"进来吧。\"江川叹了口气，声音软了点，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伸手接过林暮手里的袋子，\"站门口当门神啊？\"
林暮愣了一下，抬起头，眼睛亮了亮，像突然被点亮的灯泡。他小声说了句\"哦\"，跟着江川走进屋里。
屋里比楼道里亮堂些，但光线还是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和旧家具的味道，还有点饭菜的余香。客厅很小，摆着一个掉漆的旧沙发，沙发前是个矮茶几，上面放着一个搪瓷缸子，里面还有点喝剩的茶水。墙上挂着一台老式的 cRt 电视机，正在播放晚间新闻，声音不大，刚好能听清。
江川把水果袋子放在茶几上，转身进了厨房。厨房更小，只能容一个人转身，墙壁上贴着泛黄的瓷砖，角落里堆着几个空的酱油瓶和醋瓶。水龙头有点漏水，滴答滴答地响，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暮站在客厅中央，有点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自己该坐还是该站，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他的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里屋半掩的门上。门帘是深蓝色的，上面印着已经模糊不清的花纹。他知道，江川的爸爸就在里面。
\"杵着干嘛？坐。\"江川从厨房探出头，指了指沙发，\"脏是脏了点，不咬人。\"
林暮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在沙发边缘坐下，只坐了半个屁股，背挺得笔直。沙发的布套有点黏，上面沾着点不明污渍，但意外地还算干净。
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江川正在洗水果。林暮能听到苹果和香蕉在水里被搅动的声音，还有江川偶尔发出的一两声低低的咒骂，大概是嫌弃水龙头漏水。
林暮把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子上的一个小洞。他能想象出江川在厨房的样子，低着头，皱着眉，动作麻利地洗着水果，阳光从厨房的小窗户照进去，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模糊的金边。就像他画里的那个背影，沉默，却有力量。
过了一会儿，水流声停了。又过了一会儿，江川端着一个搪瓷盘从厨房走出来。盘子是白色的，边缘有个缺口，上面印着的红色五角星图案已经磨得快看不见了。盘子里放着几个洗干净的苹果和一把香蕉，水珠还挂在上面，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江川没看林暮，径直走进了里屋。
林暮站起身，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过去，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里屋的光线更暗，窗帘拉着，只留了一条缝。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盖着厚厚的被子，只露出头。他的脸色很苍白，嘴唇干裂，眼睛半睁着，看着天花板，眼神有点涣散。听到动静，他的眼珠动了动，看向江川。
\"爸，吃点水果。\"江川把盘子放在床头柜上，拿起一个苹果，用手指试了试硬度，然后递到男人嘴边。
男人张了张嘴，动作很慢，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江川把苹果往他嘴边送了送，男人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着，汁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江川放下苹果，从床头柜抽了张纸巾，仔细地帮他擦了擦嘴角。动作很轻柔，跟他平时修车子时那种粗手粗脚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甜吗？\"江川问，声音很轻。
男人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睛又闭上了，好像很疲惫。
江川拿起盘子，又拿起一根香蕉，剥开皮，用勺子把香蕉碾成泥，然后小心地喂到男人嘴里。
林暮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点堵。他想起自己的生父林建国，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对他不管不问的男人。他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照顾，也从来没有这样照顾过别人。江川看起来那么冷硬，却能对父亲这么耐心，这么细致。
\"杵那儿干嘛？\"江川突然回头，看到门口的林暮，眉头又皱了起来，但这次没骂他，\"进来坐。\"
林暮哦了一声，轻轻走进屋，在床尾的一张小板凳上坐下，眼睛还是看着江川和他父亲。
江川喂了几口香蕉泥，男人摇了摇头，表示不吃了。江川把剩下的香蕉放在盘子里，端起来，转身对林暮说：\"你吃。\"
林暮愣住了：\"啊？给我的？\"
\"不然呢？\"江川挑眉，\"你买的，你不吃？\"
\"我......我不饿。\"林暮有点不好意思，\"你吃吧。\"
\"我不爱吃这玩意儿。\"江川把盘子塞到林暮手里，语气不容置疑，\"拿着。\"
林暮接过盘子，入手有点沉。苹果和香蕉的清香混在一起，很好闻。他看着盘子边缘的缺口，想起江川刚才喂他父亲吃水果的样子，心里暖烘烘的。
\"谢谢。\"林暮小声说。
江川没说话，转身收拾床头柜上的东西。他把用过的勺子放进一个搪瓷碗里，把剩下的水果放回盘子，端到客厅的茶几上。然后他拿起墙角的一个暖水瓶，往搪瓷缸子里倒了点热水，又走回里屋，把缸子递给床上的男人。
男人接过缸子，手指有点抖，江川扶了他一把，等他喝了两口，才把缸子放回床头柜。
林暮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捧着那个有缺口的搪瓷盘，没吃水果，也没说话。他看着江川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小小的、昏暗的房间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暖。不是因为灯光，也不是因为暖气，而是因为江川这个人。
江川忙完了，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大了点。新闻联播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房间，有点吵，但也驱散了刚才的沉默。
林暮拿起一个小苹果，是摊主送的那个，有点小，表皮还有点擦伤。他用袖子擦了擦，咬了一口。苹果有点酸，但也挺甜的，汁水很多。
他抬起头，看到江川正看着他，眼神有点复杂，不像平时那么冷，也不像刚才那么凶。
\"好吃吗？\"江川问，声音有点闷。
林暮点点头，嘴角弯了弯，露出一点笑意：\"好吃。\"
江川移开目光，看向电视屏幕，没再说话。但林暮注意到，他的嘴角好像也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忍住了。
电视里的新闻还在继续，主持人用平稳的语调播报着国家大事。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电视声和男人偶尔的咳嗽声。林暮小口小口地吃着苹果，觉得这个傍晚好像格外漫长，又格外短暂。
他知道，自己今天做对了。这十二块钱，花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