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还蒙着一层薄雾，远处那艘“粤”字头的渔船已悄然驶入外礁区。
陈岸坐在小艇上，怀里紧抱着声呐仪，屏幕上的红点正歪歪扭扭地绕着沉船残骸打转，像极了一只嗅到血腥味的野狗。
他没有再碰仪器——刚才故意释放的虚假洋流数据，已被对方全盘接收。这艘船根本不是来捕鱼的，而是在搜寻位置，寻找三天前撞毁的那艘走私船卡在哪个礁口。
周大海蹲在侧湾的小船上，眯着眼望向那边。烟夹在指间，烧到了嘴边都浑然不觉。
“人还在上面。”陈岸低声说，把仪器递过去，“你看它的航速，忽快忽慢，明显有人盯着水下动静。正常出海谁会这么磨蹭？”
周大海接过一看，眉头紧紧皱起：“这路线...只有老渔民才敢走。我那侄子去年就是在这片海域出的事，回来后一句话不说，连妈祖庙都不敢去了。”
陈岸没说话。他知道那孩子曾被人骗上过船，这次恐怕又是被哄上去的。这种事在渔村并不稀奇，穷人家的孩子缺钱、缺盼头，别人给块腊肉、塞两颗糖，就能乖乖跟着走。
可这一次不一样。
他摸了摸裤兜里的防水袋，清晨签到所得的《潮间带生物图鉴》还带着体温。翻开第一页写着：藤壶密集处，多为常年受强流冲击之岩体，结构易脆。
这片外礁他昨晚已扫描一遍。有根露出水面半米高的石柱，北面爬满了黑壳藤壶，南面却异常光滑。说明水流长期由北向南冲刷，岩石内部早已被掏空。
“等会我靠过去刮一下那块石头。”陈岸收好图鉴，“你准备好船，别靠太近，等他们乱了再冲。”
周大海瞪他一眼：“你要拿自己当诱饵？”
“我不是诱饵，我是来搅局的。”陈岸笑了笑，“他们要安静干活，我要热闹开场。”
小船发动了，马达声压得很低。随着波浪起伏，船身轻轻晃动。三百米、两百米、一百米...再往前就要进入对方视线范围。
果然，甲板上有两个人。
一个壮汉来回走动，手里拎着鱼叉，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东西。另一人弯腰掀开舱盖，往下递绳子。
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被推了出来——十二三岁的模样，脸上沾着泥，双手被反绑在背后。
是周大海的侄子。
陈岸眼神一沉，手指死死扣住方向盘。现在冲上去等于送死，对方只要一刀就能割断孩子的脖子。
他缓缓减速，在五十米外停下，假装是一艘迷路的小渔船。风一阵阵吹过，雾时聚时散，一会儿遮住视线，一会儿又让一切清晰可见。
就在这时，那孩子突然挣扎起来，被人一脚踹倒，滚到了船边。他抬头的一瞬，正好望向陈岸的方向。
那一眼，像根钉子扎进心里。
陈岸深吸一口气，猛地打满舵，小船借着一道涌浪高高抬起，直冲那块布满藤壶的石柱而去。
“哗啦...！”
船头狠狠刮过岩石侧面，碎石飞溅，海水炸开一片白花。整块岩体发出“咯吱”的闷响，仿佛骨头断裂前的呻吟。
甲板上的男人立刻转身查看，骂了一句便朝船头跑去。他刚踩上那片松动区域，脚下猛然一滑...
“咔！”
石头应声断裂，半截岩体塌进海里，那人直接摔了下去，扑腾着喊救命。另一个守在舱口的男人顿时慌了神，回头去看同伴，手里的鱼叉也松了劲。
就是现在。
陈岸一把推开操纵杆，小船原地打横，抓起对讲机吼了一声：“上！”
周大海的船如离弦之箭从侧湾冲出，贴着浪尖直扑走私船。他跳上甲板时脚步未稳，抡起鱼叉柄就砸在那人背上。
“砰！”
对方踉跄几步，撞在舱门上。周大海顺势扑上去，两人扭作一团，拳脚砸在铁皮上咚咚作响。
陈岸也没闲着。他迅速固定小船，三步并两步攀上船舷，直奔舱口。孩子蜷缩在角落里，脸色发青，嘴唇直抖。
“别怕，是我哥让你来的。”陈岸一边剪断绳子一边问，“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孩子摇头，眼泪啪嗒落下：“他们说是干货...可打开全是铁管一样的东西，还有盒子，写着‘子弹’...”
陈岸心头一沉。
他还想再问，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怒吼。回头一看，周大海已将人按在地上，用缆绳捆得结结实实。他自己嘴角破皮，鼻孔也在流血，但眼神亮得吓人。
“找到了！”他举起一个湿漉漉的麻袋，里面露出半截黑色长条，“这他妈是枪！”
陈岸走过去看了一眼，点头：“不止一把。这批货要是运出去，够武装一个小队。”
孩子这时终于缓过劲来，抽抽搭搭地说：“他们让我帮忙记数...说干完这一票给我五百块，还能介绍我去城里打工...我以为真是海鲜...”
周大海听到这儿，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力道不重，声音却发颤：“傻小子！城里打工能值几个钱？命没了你知道不？”
孩子低头不语，肩膀一耸一耸。
陈岸蹲下身，从口袋掏出一块干海苔递过去：“吃点东西，待会还得做笔录。”
孩子接过，咬了一口，咸涩的味道让他皱了眉。
远处海面渐渐平静，雾也开始退去。那艘走私船一半卡在礁石缝里，船尾翘起，眼看是报废了。落水那人早被浪卷走了影，生死不明。
周大海站在船头，望着沉船方向，忽然说：“上次撞毁的那艘，也是这个位置。”
陈岸嗯了一声：“说明他们认路。这不是第一次。”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周大海回头看他，“交给海警？可万一路上被人劫了呢？”
“不走陆路。”陈岸掏出密封袋，将孩子的口供简要记录下来，又拍了几张枪支照片，“我走水路绕后港，你押人走大堤。分开走，碰头地点还是老码头。”
周大海想了想，点头：“行。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下次这种事，提前跟我说。”他盯着陈岸，“别一个人扛着，搞得跟演电影似的。”
陈岸笑了笑：“我不是怕你担心吗。”
“少来这套。”周大海啐了一口，“我侄子是你救的，这条命算你捡回来的。以后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说完，他转身把孩子扶进船舱，顺手扔了条毯子盖在他身上。
陈岸站在原地没动。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记录本，翻开新的一页，写下两个字：枪支。
然后合上本子，塞进防水袋。
他启动引擎，小船缓缓离开残骸区。海风迎面吹来，带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他没在意，只是把衣领拉高了些。
周大海的船已经驶出一段距离，正沿着主航道往回开。他站在船尾朝这边挥手，陈岸也抬手回应。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扫到不远处的礁石缝里，有什么东西一闪。
不是反光。
是一段缠在碎石间的金属链，锈迹斑斑，但连接处刻着编号。
他调转船头，靠近一看...
链子上挂着半块残牌，模糊印着“粤Z·6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