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大病一场，高烧不退，嘴里反复念叨着“点名”、“别过来”、“旧校服”之类的胡话。家里人只当他是冲撞了邪风，或是临退休心神不宁，请了医生来看，吃了不少安神补脑的药。病去如抽丝，等他勉强能下床，已是半个月后。人瘦脱了形，眼窝深陷，原本还算硬朗的身板佝偻了下去，看人时总带着一种受惊鸟儿般的仓皇，尤其是眼神掠过那栋教学楼的方向时，会控制不住地剧烈眨眼，手指微微颤抖。
学校方面体恤他，让他彻底回家休养，工资照发，只等日子到了办退休手续。那晚的遭遇被归为“幻觉”或“梦游”，成了茶余饭后一则无人在意的谈资。只有新来的保安队长小刘，例行巡查记录上多了一条：每晚锁楼前，务必确认四楼所有教室，尤其是404，门窗紧闭，并用强光手电照射内部确认无人。
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至少表面如此。
直到一个月后的周末。
高三（七）班的班长李薇，一个成绩拔尖、性格里带着几分不服输韧劲的姑娘，为了准备下周的市级竞赛，和周宇、王哲两个男生约好，周日来学校自习。学校的图书馆周末不开，但教学楼的一楼自习室是对学生开放的。
周日的校园空旷安静，只有风吹过香樟树叶的沙沙声。他们在自习室待到下午四点多，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像是要下雨。
“完了，我数学卷子好像忘在平时上课的教室了。”周宇忽然一拍脑袋，哭丧着脸，“明天老班肯定要检查！”
“哪间教室？”王哲推了推眼镜，问道。
“就……四楼，我们班那间。”周宇有点底气不足，显然也听说过一些关于四楼的风言风语。
李薇皱了皱眉：“四楼？听说那边周末都不开灯的，阴森森的。要不明天早点来拿？”
“明天早自习老班坐镇，哪有时间上去拿？”周宇急了，“就跑一趟，很快的！薇姐，哲哥，陪我去呗？我一个人……有点怵。”
王哲胆子稍大，但也犹豫地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色。
李薇看了看周宇焦急的脸，又看了看外面，抿了抿嘴。她向来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只觉得是以讹传讹。她利落地收拾好书包：“走吧，速去速回。真忘了卷子，挨批的可是你。”
三人沿着楼梯往上走。越往上，光线越暗，周末的教学楼没有供电，只有安全出口标志散发着幽绿的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灰尘和旧木头混合的气味，安静得只能听到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走到四楼楼梯口，一股莫名的寒意扑面而来，周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怎么……这么冷？”他小声嘀咕。
“楼层高，通风好吧。”李薇语气平静，但脚步也不自觉地放轻了，“哪间？”
“就……就尽头那间。”周宇指着走廊深处。
走廊很长，两侧的教室门都紧闭着，像一排沉默的墓碑。尽头的那间教室，门牌号模糊不清，但位置就是老张头遭遇诡异的404。
他们一步步走过去，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被放大，传出老远，又弹回诡异的回音。
就在快要走到那间教室门口时，走在前面的李薇猛地停住了脚步，抬起一只手。
“嘘！”她压低声音，脸色微变，“你们……听见什么没有？”
周宇和王哲立刻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极其细微，若有若无……仿佛是从尽头那间紧闭着门的教室里飘出来的。
像是一个极其疲倦、或者极其麻木的人，在用一种平板到没有一丝波澜的语调，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同一个字：
“……到。”
“……到。”
“……到。”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钻入骨髓的冰冷和诡异，精准地敲打在三个年轻人的心跳节拍上。
周宇的脸“唰”一下白了，嘴唇开始哆嗦，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王哲。王哲也听到了，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手里的书包带子攥得死紧。
“幻、幻觉吧？”周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可能……可能是风声？或者……水管子？”
但那声音太有规律了，太像人声了！根本不是机械能发出的响动！
李薇的心脏也怦怦直跳，后背窜起一股凉意。但她强压下恐惧，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恶作剧？有人躲在里面吓人？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往前一步，伸手就去推那间教室的门！
“薇姐！”周宇低呼一声，想拉住她，却没拉住。
门，并没有锁死。
“吱嘎——”
老旧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门被李薇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更加阴冷、带着陈腐灰尘气息的空气从门缝里涌出。
教室里的景象，让三个人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教室空荡破旧，桌椅蒙着厚厚的灰。但在教室正中央，背对着门口，孤零零地坐着一个身影。
蓝白相间的旧款校服，洗得发白，肩线僵硬。
那个身影低着头，一动不动。
在他的课桌上，赫然摆着一盏老式的、散发着惨白光芒的充电台灯！那光芒映得他露出的那截后颈，白得瘆人，毫无血色。
而那平板、麻木、一遍遍重复的“到”声，正是从这个低着头的背影那里发出的！
就在李薇推开门，光线和声音惊扰到它的瞬间——
那“到”声戛然而止。
整个四楼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个低着头的背影，开始极其缓慢地……极其缓慢地……要转过头来！
先是颈骨似乎发出“咔”的一声细微轻响，然后那颗头颅开始一格格地，以一种非人的、关节锈死般的僵硬速度，向门口的方向转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同样惨白的侧脸轮廓，然后……
“跑！！！”
李薇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因极致恐惧而变调的尖叫，她甚至来不及看清那转过来的脸上究竟是什么，求生本能已经压倒了一切！
她猛地松开手，门“哐”地一声撞回门框。
三个年轻人如同被鬼撵了一样，爆发出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魂飞魄散地沿着走廊冲向楼梯！脚步声杂乱疯狂，撞击着地面和墙壁，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喘息和呜咽。他们不敢回头，一步也不敢停，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撞开一楼的大门，一直跑到阳光底下，跑到人多的地方，才瘫软在地，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脸色惨白如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关于“四楼那个等点名的鬼学生”的传说，有了三个脸色惨白、语无伦次的目击者。
而404教室的门把手上，第二天清晨，被巡楼的保安小刘发现，多了一把从外面加上去的、崭新的、黄铜色的老式挂锁。
锁扣咬得死紧。
没有人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挂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