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叔白劈向宋麟脖颈的杀招凝滞于半空！那裹挟着万钧之力的拳锋如同撞上无形壁垒般硬生生卡住！深埋于玄铁护臂下的臂肌虬结贲张，发出几欲撕裂的“咯吱”声！那双如同淬火寒潭的眼瞳深处，一丝源自莫元昭那道如同九幽寒冰投射而来的警慑目光的惊悸闪电般掠过——不可！不能废了这世子！
宋麟敏锐地捕捉到这转瞬即逝的僵持！他并非无反击之力！体内狂暴汹涌的内息早已如烈火烹油，亟待奔涌撕裂！但……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莫叔白拳力骤收带来的反冲气流尚在肆虐，宋麟已如同被无形重锤狠狠砸中胸膛！整个身体夸张地踉跄着向后猛退！足下刻意卸力，青石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刮擦声！在莫叔白那骇人的气浪边缘，如同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无比狼狈、却又精准地仰面倒栽下三尺高的演武台！
“砰！”沉重的躯体砸落在台下冰冷的金砖地面！尘土微扬！“呃……！”宋麟闷哼一声，左手死死捂住之前被巨力重创、此刻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的右肩，俊美无双的脸上是真实的痛楚与恰到好处的挫败。他艰难地抬眼，望向台上那尊重新收束成沉默山峦的玄甲身影，声音带着喘息与强撑的冷静：
“莫将军……武艺高绝！冠绝群伦！宋麟……心服口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裹挟着翻滚的气血与剧痛，也完美嵌入了他“纨绔却尚有几分骨气”的伪装外衣！不服？岂能不服！这就是他想要的“情有可原”的败退！
台下一片寂静后的哗然！
“竟……竟能在莫四将军手下撑这许多回合？！”“莫四将军那是何等的威势！平南王世子……倒是块可造的料子……”“可惜啊可惜！虎父犬子……还是差得太远……”“但这份敢硬抗的劲头……倒还真有几分宋王爷当年在北境马踏联营的影子……”
或惊诧、或惋惜、或带着审视的议论低语如同潮水般蔓延。莫北辰得意地对着莫时雨挤眉弄眼：“我就说嘛！四哥揍不死他！”莫时雨蹙眉低斥：“少说两句！”目光却忧心忡忡地落在宋麟惨白的脸和捂着肩关节痛苦蜷曲的手上。
台上。
莫云从迎战严湛。
青袍修撰步履从容踏入战圈。严湛一身白衣胜雪，负手而立，姿态清冷孤高，眼底却似有寒潭深不可测。
交锋初始，莫云从剑走偏锋，指掌拳脚如同飞花穿叶，迅疾灵动！他身形飘忽，意在扰乱对方节奏，每一招每一式皆蕴儒者风雅，暗合天地至理。剑锋所至，寒气森森！
严湛则稳守中盘，招法大开大合！双掌舞动间竟带起隐隐风雷之声！掌风厚重沉凝，如泰山压顶！他有意炫耀其深厚内家根基，步踏九宫，守得滴水不漏！每一次看似避让实则蕴力反震！硬撼之下，竟隐隐将莫云从那精妙轻灵的攻势压制！
两人身影交错缠斗，金铁交鸣之音连珠爆响！看似旗鼓相当！战况激烈！
就在两人再度硬拼一记、双掌即将交击的瞬间——
莫云从那看似已被对方雄浑掌力锁死的指尖，极其隐秘地对着严湛左肋下“章门穴”虚点一记！并非攻击！只是极其精妙的化劲引渡！
严湛只觉一股极为刁钻的螺旋巧劲骤然透入经络！并非剧痛，却是瞬间打破了他体内凝聚的掌力平衡！蓄势待发的攻势不由得微微一滞！
就是此刻！莫云从身体如同被严湛那并未用老的掌力骤然震飞！整个人向后倒滑而出！足下一个趔趄！竟十分“凑巧”地从台边翻落！动作行云流水，甚至带着一丝无奈的狼狈！他在空中一个利落的翻身，卸去冲力，踉跄几步站定，对着台上的严湛抱拳：“严兄内劲雄浑！云从不敌！佩服！”
严湛收掌立于台中，胸口微微起伏，额角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赢了？赢得如此……蹊跷！那一瞬间失衡的感觉如同跗骨之蛆！他目光阴鸷地扫过莫云从那张带着真诚“遗憾”的清俊面庞，又猛地转向台下的莫锦瑟！
是她！绝对是这个瞎子在搞鬼！刚才那个侍女……严湛的右手下意识地摸向左袖深处！那里！那个装着淬毒吹针的纯金暗藏小筒……不见了！瞬间！一股冰冷的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血液都几乎冻结！这个看不见的女人……她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做到的？！
恶毒、惊惧、无法置信的怒火如同毒蛇绞紧心脏！严湛死死攥紧拳头，指骨泛白！
莫叔白登台对阵严湛。
无需任何试探！如同猎豹锁定猎物！“轰！”莫叔白一步踏出！脚下青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玄甲包裹的身影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乌金狂飙！距离瞬息而至！
严湛甚至来不及摆出防御架势！只觉眼前一黑！一股毁灭性的劲风直扑面门！那根本来不及思考！纯粹的求生本能让他强行偏头躲闪！
晚了！“砰——！”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闷巨响！如同千钧巨锤砸在朽木之上！莫叔白那含怒而发的铁拳如同开天辟地的神锤，毫无花哨地轰在了严湛的左胸之下、肋骨最密集的交界处！咔嚓——！清脆得如同爆竹炸裂般的密集骨裂声轰然响起！“噗——！”严湛口中混合着肉沫与碎骨的大量浓稠血浆如同喷泉般狂喷而出！剧痛瞬间吞噬了所有意识！身体如同被巨力抛飞的破布口袋，划过一道惨烈的弧线，重重砸在远处的地面上！抽搐了几下，便如同死狗般瘫软不动！
“湛儿！”严罗那张素来阴鸷如石刻的脸瞬间扭曲变形！他猛地站起身！椅凳在他身后轰然翻倒！死死攥紧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双毒蛇般的眼睛第一次在莫叔白身上停留了半息，随即如同剧毒射线般狠狠刺向端坐如山、连眉梢都未动一分的莫元昭！
不是愤怒！是深入骨髓的怨毒与……恐惧！“走！”严罗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刺骨的字！几名家仆慌忙抬起如同烂泥般呻吟的严湛，严罗看也不看台上台下众人，袍袖猛地一甩！裹挟着刺骨寒风，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如同拖曳着死亡气息的九幽鬼影！
最后的对决！莫叔白对阵明琅之！
两人身影甫一交错！拳风腿影便将空气撕裂！明琅之身形飘忽如云中鹤！腿风如鞭！指力如剑！刁钻诡变！尽显明家千载沉淀的古武精粹！莫叔白则如怒目金刚！招式古朴雄浑！每一击都带着疆场喋血磨砺出的、直取要害的暴烈杀意！两人交手快如电光火石！每一次碰撞都带起令人心惊肉跳的闷响！
莫云从的心弦绷紧！莫时雨与莫北辰屏息凝神！所有目光都聚焦台上！
激烈的缠斗中！明琅之一个精妙到毫巅的虚晃！身形如鬼魅般错步欺近！右足尖如同蘸了毒的信子！闪电般点向莫叔白胸前“膻中”大穴！杀招必至！莫叔白似乎闪避不及！
千钧一发！
莫元昭端坐席间，目光平静如水，几不可察地对着台上激战的方向——对着莫叔白正面对的方位——微微抬了一下下颌！那动作轻微得如同拂去袖角微尘！
莫叔白那双始终燃烧着狂野战意的眼眸中，精光骤然一闪而逝！那本该硬抗或悍然反击的身形在瞬间做出匪夷所思的调整！如同失去了所有筋骨般！竟顺着明琅之踢来那股强横的冲击气浪！身躯猛地向后腾空倒飞！动作流畅得如同早已演练过千万次！
“噗通！”壮硕如山的身躯沉重地跌落台下！尘土飞扬！
莫叔白迅速翻身单膝点地，强抑着翻滚的气血，对着台上收势站定的明琅之，声音沉洪而坦然：“明公子武艺通玄！叔白……认输！”
整个琼林苑！瞬间被压抑后的轰然喧腾淹没！
“驸马！明琅之！！”“恭喜临渊王！贺喜长乐公主！”“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潮水般的祝贺与喧哗瞬间吞噬了方才比武场的血腥与肃杀！珠帘后传来明太后雍容而清晰的懿旨：“长乐驸马既定！传哀家口谕！命礼部即日拟诏！来年开春！临渊王之子明琅之尚长乐公主皇甫棠！晋郡王爵！加食邑三千！恩准开府！”旨意铿锵！尘埃落定！
长乐公主那张光彩照人的脸上飞起两团红云，眼中满是对明琅之英姿的倾慕。池皇后握着女儿的手，指尖冰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黯然掠过眼底，终究化为无声的叹息。
明琅之立于喧嚣中心，神色平静，对着四方行礼，目光在与莫云从、莫叔白兄弟隔空交汇时，微微颔首。莫家兄弟亦抱拳回礼。这份心照不宣的无声默契，只有台上交过手的三人知晓。
乐阳公主脸上的雍容笑容完美依旧，如同戴了千年不变的面具，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下，一丝如同冰碴折射出的厉芒稍纵即逝。
喧嚣渐退，宫门将闭。
莫家兄妹随着人流走向恢弘的宫门。初秋的晚风带着太液池畔的凉意与草木衰败的气息吹拂。烟霞粉的罗裙与莫时雨青翠的裙袂在残阳余晖里交映。莫锦瑟的步履轻缓，耳畔过滤着人群散去的杂音，敏锐地捕捉到不远处一处僻静太湖石叠砌的凉亭中，细微压抑的清咳与酒液入喉的微响。
她停步，空茫的眼帘微抬：“时雨，扶我过去。”莫时雨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那处幽暗角落，终究依言搀扶着姐姐踏上小径。
凉亭清冷。一个穿着朴素青袍的瘦削身影斜倚在冰凉的石栏上。石桌上摆着一碟仅剩几粒的干果，一只玉壶尚温。那身本象征地位的郡王常服显得过于宽大空荡，裹着他单薄的身躯，在暮色晚风中更显孤清。暮色将他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愈发单薄，正是新封的晋阳郡王——皇甫恪。
听到脚步声靠近，他略显慌乱地站直身体，酒意微醺的迷茫眼瞳在看清来人时骤然清亮，又迅速被拘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取代：“莫……莫大小姐？”
莫锦瑟在亭外微微屈身行礼，姿态端庄：“晋阳郡王安好。前番公主府百花宴，匆忙之间，尚未能向郡王殿下周全见礼，锦瑟失仪。”她声音清和，如同山涧泉水拂过卵石。
皇甫恪局促地摆手，清俊却透着病态苍白的脸上染了一丝慌乱的红晕：“无妨无妨！是我……我本也未想扰了你们的兴致。莫大小姐……你……病体……可康健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与关心。
“劳郡王记挂。”莫锦瑟唇角噙着极淡、却如春日薄冰初融的柔和笑意，“幸得乐阳殿下赠予的百年老参及时救补，如今已无大碍。倒是殿下……秋凉露重，饮酒伤身，还望多加珍重才是。”她那双茫然无焦的眼，仿佛正隔着重重雾霭，“望”着皇甫恪的方向。
皇甫恪心头猛地一热！一股酸涩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冲上喉咙！那被久病和深宫冷漠折磨得近乎麻木的心，因这句最简单也最真挚的关切而剧烈颤抖！他几乎是贪婪地捕捉着那话语中每一分温柔，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更低：“我……我很好。谢……谢你挂念。酒……我也就浅酌两杯罢了……”他几乎是狼狈地避开了“望”向他的、那片虚无的暖意。
莫锦瑟不再多言，微微屈身：“锦瑟告退。郡王保重。”
转身离去。莫时雨扶着她的臂弯，身影很快消失在曲径通幽的尽头，留下淡淡的草木清冷气息。
皇甫恪失神地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冰冷的石栏，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直到那抹纤细的烟霞色彻底融于暮色宫墙深处，他才缓缓松开手，望着掌中被硌出的深红印痕，颓然跌坐回冰冷的石凳上。
太液池的寒风吹散残留的温度。他端起桌上半凉的残酒，仰头一饮而尽。辛辣苦涩的液体烧灼着喉咙，滚入空荡荡的脾胃，却未能驱散一丝冰冷。
眼前浮现的，是许多年前。也是在这样的深宫角落里，他还是那个被其他皇子公主捉弄欺负后躲起来舔舐伤口的小病秧子。小小的莫锦瑟被窦夫人牵着手路过，听到他极力压抑的抽泣声，挣脱母亲的手跑过来，从荷包里掏出一块裹着彩纸、甜得腻人的桂花糖塞到他手里。
她那双圆溜溜、清亮如泉的眼睛看着他，声音稚嫩又认真：“恪哥哥，你别哭啦。吃糖就不苦了！”
小小的手掌心传来糖果微热的暖意，和他自己冰冷的绝望泪痕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那一刻……他小小的心，从未那样烫过。
后来的后来……他是困于深宫、名为郡王实同囚徒的病弱少年。她是背负着将军府千斤重担、眼疾日渐沉疴的莫家女郎。那道宫墙，那些无休止的算计，那座名为家世的巍然山峦……还有……她眼中那个惊才绝艳、让她甘心画地为牢的宋麟……
终究……隔世隔山。这池边初秋的晚风真冷啊……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空空如也的掌心，那里再也没有一块能驱散寒冷的桂花糖了。
皇甫恪扯动嘴角，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淡笑容，对着面前那仅剩一个底的玉壶，低声呢喃，像是醉话，又像是说给已然走远的薄暮清风：“锦瑟……终是……意难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