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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揣着百川阁得来的惊天消息与沉重的无形枷锁,熊和共牵着那匹瘦骨嶙峋的劣马,重新汇入云州城喧腾如沸的人流之中。黑底血字的“血煞令”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神经。黄金千两!玄阶功法!地阶功法!活擒者赏格更是令人疯狂!这云州城看似繁华的皮囊之下,不知潜藏着多少双贪婪窥伺的眼睛,等着将他撕碎,换取泼天的富贵。

他下意识地将破旧斗篷的兜帽又往下拉了拉,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孔,只留出一道狭窄的视线缝隙,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目光的停留,每一道不经意的扫视,都可能蕴含着致命的杀机。丹田之内,那缕初生不久的微息内力缓缓流转,竭力维持着龟息之法,将自身的存在感压到最低,如同激流底部一颗沉静的顽石。

腹中一阵强烈的空虚感袭来,伴随着隐隐的钝痛,提醒着他身体的极限。连日亡命奔逃,风餐露宿,早已耗尽了气力。他急需一处落脚之地,补充体力,更重要的是,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消化百川阁带来的震撼,规划下一步的行动。

目光在鳞次栉比的店铺招牌上快速掠过。客栈?人多眼杂,盘查繁琐,风险太大。街边摊贩?无法久待,更易暴露。最终,他停在了一座三层木楼前。楼宇不算特别气派,但胜在位置适中,既不处在最繁华的主街,也不至于过于偏僻。黑漆招牌上,“醉仙居”三个烫金大字颇为醒目。阵阵饭菜香气混合着酒香从敞开的门楼里飘散出来,勾动着行人肚里的馋虫。

就是这里了。

他将劣马拴在酒楼侧旁马桩最不起眼的角落,混在一堆高头大马之间,那瘦弱的身影愈发显得寒酸。整理了一下斗篷,确保左肩的僵硬和腰侧伤口的异常被完全掩盖,这才低着头,随着几个高声谈笑的商人,踏入了醉仙居的门槛。

一楼大堂人声鼎沸,几乎座无虚席。跑堂的小二托着硕大的木盘在桌椅间灵巧穿梭,吆喝声、划拳声、高谈阔论声交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汇聚于此,江湖客的兵刃、行商的褡裢、力夫沾满尘土的短褂混杂在一起,形成一幅鲜活而混乱的市井图卷。

熊和共目光一扫,这种环境绝非久留之地。他径直走向柜台,刻意压着嗓子,模仿着浓重的北地口音:“掌柜的,可有清净些的座头?”

掌柜是个留着山羊胡的精瘦中年人,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个裹得严严实实、风尘仆仆的客人,见其气度沉凝,虽衣着破旧,却自有一股不容小觑的硬朗,便堆起笑容:“客官来得巧,二楼临窗雅座刚空出一席,清静,还能看看街景,就是…价钱略贵些。”

“无妨。”熊和共言简意赅,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柜上权作定金。掌柜示意一个小二带路。

二楼果然清幽许多。几张红木方桌错落摆放,用屏风隔出些许空间。食客衣着明显光鲜,交谈声也低了许多。熊和共被引到靠窗一张小桌坐下。窗外正对着酒楼后巷和一片稍显杂乱的民居屋顶,视野不算开阔,但胜在避开了主街最喧嚣的正脸,也便于观察周围动静。

“客官用点什么?”小二殷勤地递上木牌菜谱。

“一壶热茶,两斤熟牛肉,十个馒头,快些。”熊和共看也不看菜谱,点了最顶饿最实在的东西。

小二应声而去。熊和共背靠着墙壁,这个位置能同时看到楼梯口和大半个二楼的情形。他微微放松紧绷的神经,目光投向窗外。云州城巨大的轮廓在午后阳光下铺展,灰墙黑瓦,鳞次栉比,一直延伸到远方波光粼粼的巨大湖面。这就是落星湖?天湖剑会…淬剑机缘…这些念头在黑煞门追杀的阴影下,显得如此遥不可及又充满致命的诱惑。

“话说那北地熊家堡,嘿!那可真是条铁骨铮铮的好汉窝!”一个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忽然从楼下大堂传了上来,穿透了二楼的相对安静。

熊和共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放在桌下的手瞬间握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熊家堡!

那声音还在继续,带着说书人特有的抑扬顿挫,清晰地传入二楼每一个角落:“…堡主熊震山,形意拳出神入化,双拳能开碑裂石!麾下子弟兵,个个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子!可谁曾想…祸从天降!那北地凶名赫赫的黑煞门,门主司徒桀,阴险狡诈,竟用下毒这等下作手段,暗算了熊堡主!可怜熊家堡上下…宁死不降,血战到底!直杀得尸横遍野,堡毁人亡…唉!可惜!可叹呐!”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熊和共的心上!父亲血染战袍的怒吼,族人绝望的嘶喊,熊熊燃烧的祖宅…那些刻意压抑的惨烈画面,被这说书人的话语无情地撕开,鲜血淋漓地呈现在眼前!一股狂暴的杀意混合着撕心裂肺的悲痛,如同火山岩浆,在他胸中疯狂翻涌!斗篷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左肩的麻木和腰侧的伤口同时传来尖锐的刺痛!丹田那缕微息内力受到强烈情绪冲击,几乎失控暴走!

他猛地闭上眼,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轻响。脑海中疯狂回响着采药老叟的告诫:“心躁则气浮,气浮则神散…近天地律动…”他强迫自己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试图将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戾气压回深渊。气息在龟息法的艰难运转下,勉强维持着一种表面的沉静,但那紧握的双拳和剧烈起伏的胸膛,却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放你娘的狗臭屁!”

一声粗野的暴喝骤然响起,如同炸雷,打断了说书人悲怆的叙述,也打破了熊和共竭力维持的平静。

楼梯口噔噔噔冲上来三个大汉,个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敞开的衣襟露出浓密的胸毛,腰间挎着明晃晃的鬼头刀。为首一人,豹头环眼,脸上一条狰狞的刀疤从眼角划到下巴,凶悍之气扑面而来。正是那疤脸汉子。

他大步流星冲到二楼凭栏处,对着楼下大堂中央一个须发花白、穿着半旧青衫的说书老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老不死的!在这嚎什么丧?熊家堡算个什么东西?一群不识抬举的乡巴佬!敢跟黑煞门作对,死绝了活该!司徒门主神功盖世,那是替天行道!你再敢在这儿胡说八道,编排黑煞门的不是,老子把你舌头割下来下酒!”

疤脸汉子身后的两个恶汉也跟着鼓噪:“就是!老东西活腻歪了!”“赶紧给爷们磕头认错,滚出去!”

大堂瞬间死寂。食客们噤若寒蝉,纷纷低头,生怕惹祸上身。那说书老人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手中的醒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想辩解几句,却被那凶神恶煞的气势吓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老朽…老朽只是据实…据实…”

“据实?据你娘的实!”疤脸汉子狞笑一声,竟直接从二楼栏杆处纵身一跃,咚地一声重重落在大堂中央,震得地面都似乎晃了晃。他蒲扇般的大手一伸,五指如钩,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抓向说书老人枯瘦的脖颈!这一下若是抓实,以这老人的体格,颈骨立断!

楼上楼下,众人惊呼,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清冷的叱咤声,如同玉珠落盘,清晰地在二楼响起:

“住手!”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熊和共猛地睁开眼,循声望去。

只见隔着几张桌子,临街的另一扇窗边,一位身着素雅月白劲装的女子霍然起身。她身姿挺拔,如修竹临风,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簪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她的面容并非绝艳,却清丽脱俗,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尤其那双眸子,清澈明亮,此刻正蕴含着冰冷的怒意,直视着楼下那凶神恶煞的疤脸大汉。

疤脸大汉的手爪停在半空,离说书老人的咽喉不过寸许。他愕然抬头,凶戾的目光扫向二楼发声处。待看清出声的竟是一个容貌俏丽的年轻女子时,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淫亵与暴戾交织的狞笑:“哟嗬!哪来的小娘皮,敢管大爷的闲事?长得倒挺水灵,正好抓回去给爷暖暖被窝!”他身后的两个恶汉也发出一阵猥琐的哄笑。

女子面罩寒霜,眼神更冷。她没有丝毫废话,右手在桌沿轻轻一拍!

“嗤!”

一道细微却凌厉的破空声响起!她面前竹筒里的一支竹筷,如同被无形劲力催动,化作一道青色闪电,疾射而出!目标并非疤脸大汉的要害,而是他抓向老人脖颈的右手手腕!

这一下又快又准!疤脸大汉正沉浸在污言秽语中,完全没料到这看似柔弱的女子出手如此果断狠辣!待他惊觉劲风袭腕,想要缩手已是不及!

“噗!”

竹筷如同钢针,精准无比地刺穿了他手腕的皮肉,深深钉入腕骨缝隙之中!鲜血瞬间飙射而出!

“啊——!”疤脸大汉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嚎,剧痛让他整条右臂瞬间麻痹,再也无法发力。他捂着手腕,踉跄后退,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流出,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暴怒。

“臭婊子!你找死!”疤脸大汉疼得面容扭曲,眼中凶光爆射,左手猛地拔出腰间的鬼头刀,刀光一闪,带着一股蛮横的劲风,竟是不顾一切地朝着二楼的柳轻烟当头劈去!他身后的两个恶汉也怒吼着拔出刀,跟着冲上楼梯,杀气腾腾!

刀光凛冽,映照着少女清冷的面容。她眼中毫无惧色,反而闪过一丝轻蔑。素手一探,已握住了斜靠在桌边的一柄带鞘长剑。剑鞘古朴,并无过多装饰。

眼看那疤脸大汉含怒一刀,裹挟着恶风,已劈至柳轻烟头顶三尺之处!楼梯上的两个恶汉也即将冲上二楼,形成合围之势!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叮!”

一声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脆响。

一粒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碎骨渣,不知从何处飞来,速度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它精准无比地撞在疤脸大汉鬼头刀侧面靠近护手的一处受力点上!

这一点,正是大汉这一刀旧力将尽、新力未生的微妙转换节点!

大汉只觉一股极其刁钻古怪的寸劲从刀身传来,力道不大,却像一根细针扎进了他刀势运转的关节要害!他手臂猛地一麻,原本凝聚的蛮横力道瞬间被打散、偏移!沉重锋利的鬼头刀竟不受控制地向旁边一荡,“哐啷”一声,狠狠劈在了女子面前的坚硬红木桌角上!

木屑纷飞!刀身深深嵌入桌角!

疤脸大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反震之力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握刀的左手虎口剧痛,几乎裂开!他惊怒交加,环眼四顾:“谁?!哪个王八蛋暗算老子?!”

楼梯上冲上来的两个恶汉也愣住了,不明所以。

唯有少女,清亮的眸子瞬间闪过一丝讶异。她并未看向别处,目光如电,穿透了喧闹混乱的空气,精准地落在了角落窗边那个始终沉默、裹在灰黑斗篷里的身影——熊和共身上!

就在刚才刀劈下的瞬间,她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点微不可查的破空轨迹!那粒碎骨渣,正是从他那张桌子上射出的!时机、角度、力道,拿捏得妙到毫巅!非但化解了当头一刀,更巧妙地利用了对方刀势的破绽,让这凶汉自己出了个大丑!

这份眼力,这份对劲力精准入微的掌控…绝非寻常武者!

熊和共依旧低着头,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出手与他毫无关系。他面前的桌上,一盘熟牛肉刚被端上来,他正用一把小匕首,慢条斯理地切割着肉块。那匕首刃口上,沾着一点新鲜的油渍和肉屑。方才那粒碎骨渣,显然是他切割牛肉时,用极其高明的手法弹出去的。

少女心中了然,对这个神秘斗篷客的评价瞬间拔高。但眼前危机并未解除。

疤脸大汉拔不出嵌在桌角的刀,又惊又怒,对着两个手下吼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废了这娘们!还有那个装神弄鬼的斗篷佬!”

两个恶汉这才反应过来,嚎叫着挥刀扑向柳轻烟,刀光霍霍,卷向她的腰腹和下盘,配合倒是颇为默契。

少女冷哼一声。面对两把劈来的钢刀,她握剑的右手终于动了!

“锵——!”

一声清越悠长的龙吟响彻二楼!

长剑并未完全出鞘,仅仅拔出了三寸!

一道匹练般的寒光骤然亮起!快!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残留!仿佛凭空炸开了一道冷冽的闪电!

没有繁复的招式,只有一道简洁到极致、迅疾到极致的横削!

“流云——无定!”

随着少女清冷的低喝,那抹寒光如同天际流云,缥缈无定,却又蕴含着撕裂一切的锋芒!

“叮!叮!”

两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几乎同时响起!

紧接着是两声凄厉的惨叫!

那两个恶汉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和刺骨的冰凉!手中沉重的鬼头刀再也拿捏不住,“哐当”、“哐当”两声掉落在楼板上。两人捂着手腕踉跄后退,鲜血从指缝中狂涌而出,赫然被那惊鸿一瞥的剑光精准地挑断了手筋!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快到令人窒息!少女长剑已然归鞘,仿佛从未动过。她月白色的劲装上,连一丝褶皱都未曾增添。唯有空气中残留的凛冽剑气,和地上哀嚎打滚的两个恶汉,证明着刚才那惊世一剑的存在。

疤脸大汉看得亡魂皆冒!他此刻哪里还不明白踢到了铁板?这女子看似年轻,剑法竟如此恐怖!还有那个诡异的斗篷人…他捂着血流不止的右手腕,再不敢有丝毫凶焰,连嵌在桌角的刀都不敢要了,惊恐地看了少女和熊和共的方向一眼,如同见了鬼一般,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头也不回地逃出了醉仙居。地上那两个断了手筋的恶汉也强忍着剧痛,连滚带爬地追了下去。

大堂里一片狼藉,食客们惊魂未定,看向女子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少女看也不看逃走的恶汉,目光再次投向角落的熊和共,清声道:“方才,多谢阁下援手。”

熊和共切割牛肉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他依旧低着头,斗篷的阴影遮住了所有表情,沙哑低沉的声音传出,带着刻意模仿的生硬口音:“举手之劳。姑娘剑法通神,在下多此一举。”

少女缓步走近,在他对面那张空着的圆凳上,坦然坐下。距离拉近,熊和共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如同山涧寒泉,与这酒楼的喧嚣油腻格格不入。她目光澄澈,带着审视与探究,落在熊和共身上,似乎想穿透那层厚厚的斗篷阴影。

“阁下过谦了。”少女的声音平和下来,却依旧带着一种穿透力,“以碎骨为器,破敌刀势于毫厘之间。这份眼力,这份对力道精微的掌控,已臻化境。小女子柳轻烟,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熊和共沉默片刻。报出真名是找死。“张二牛。”他报出了那份路引上的名字,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山野粗人,不值一提。”

“张兄。”柳轻烟并未深究名字真假,江湖中人用化名再正常不过。她目光扫过熊和共面前简陋的食物——粗糙的熟牛肉,冷硬的馒头,一壶最便宜的粗茶。再看他那身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灰黑斗篷,以及斗篷下隐隐透出的、刻意收敛却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沉凝气度。一种矛盾感油然而生。

“方才听那说书人提及北地熊家堡…张兄似乎…心绪波动不小?”柳轻烟看似随意地问道,清澈的目光却仿佛能洞察人心。

熊和共握着匕首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更沉:“江湖旧事,难免唏嘘。黑煞门…势大。”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异常艰涩。

柳轻烟了然地点点头,并未追问。她提起桌上的茶壶,取过一个干净的杯子,为熊和共斟了一杯热茶,也为自己倒了一杯。动作从容优雅,带着一种江湖儿女特有的洒脱。

“黑煞门行事霸道,人所共知。张兄孤身在外,还需多加小心。”她将茶杯轻轻推向熊和共,“方才张兄出手,劲力运用之妙,似蕴天地呼吸之律动,浑厚处如山岳潜形,精巧处如灵蛇点水。小女子观之,深感佩服。不知张兄所习,是何路数?”

话题转到了武学上。熊和共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武,是他刻入骨髓的本能,也是最能让他感到安心的领域。他端起那杯热茶,滚烫的温度透过粗瓷杯壁传来。兜帽下,他抿了一口,苦涩的茶味在舌尖蔓延。

“家传野路子,强身健体罢了。”熊和共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刻意模仿的生硬,多了一丝属于武者的沉稳,“形意十二形,取禽兽搏杀之态,摹其神意,练筋骨,壮气血。”他没有提及龟息之法,那是他如今保命和感悟的根本。

“形意?”柳轻烟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可是那相传由上古先民观百兽争斗所创,以龙、虎、猴、马、鼍、鸡、燕、鹞、蛇、鸟台、鹰、熊十二种灵禽猛兽为根基的拳法?”

“正是。”熊和共有些意外,这女子见识倒是不凡。

“此拳法重意不重形,练到高深处,心意一动,周身筋骨齐鸣,劲力贯通,如龙腾虎扑,鹰击熊靠,威力无穷!”柳轻烟语气带着几分赞叹,“难怪张兄方才出手,劲力沉凝精妙,收发由心。小女子所习,乃是师门所传‘流云剑诀’。剑势如云,变幻无定,聚散随心,意在行先。”

“流云…”熊和共低声重复了一句,想起了她刚才那惊鸿一现的剑光,快得超越视觉,缥缈无定,却又锋芒内蕴。确实当得起“流云”二字。“好剑法。”他由衷赞道。

“剑法虽好,却少了些张兄拳法中那份源于百兽搏杀的原始野性,那份与天地筋骨共鸣的浑厚根基。”柳轻烟坦言,并无自矜之色,“武道之途,万流归宗。今日得见张兄妙手,心痒难耐。”她清澈的眸子直视熊和共兜帽下的阴影,带着一丝属于武者的纯粹热切,“不知张兄可愿移步,寻一僻静处,与小女子切磋一二?点到为止,只论武道精微。”

来了!熊和共心中一动。百川阁老者的话在耳边回响:“锋芒太露,易折。藏锋敛锐,或可待时而动。”此刻与这身份不明、剑法超群的女子比武,无论输赢,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尤其是在这血煞令悬顶的当口。

他沉默片刻,缓缓摇头:“姑娘剑法通玄,在下微末之技,不敢献丑。况且…”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身有不便,恐污了姑娘宝剑。”

柳轻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那份沉重的“不便”,目光在他裹得严实的斗篷上停留了一瞬,尤其在那左肩略显僵硬的轮廓处。她眼中的热切稍敛,并未强求,反而理解地点点头:“是小女子唐突了。张兄有伤在身,确不宜动武。”

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真诚:“不过,武道切磋,未必尽在拳脚刀剑。张兄方才所言‘近天地律动’、‘心躁则气浮’,深合武道至理。不知这‘律动’二字,张兄可有更深体悟?小女子练剑之时,常感心神难与剑意完全契合,快则易浮,慢则易滞,总差一线圆满。”

这个问题,直指熊和共刚刚领悟的龟息微息之法的核心!他心中微震,这女子对武道的感悟,果然非同一般。

他沉吟片刻,斟酌着用词。龟甲之秘绝不能提,但采药老叟那几句直指本质的体悟,或许可以分享一二。

“天地…自有其息。”熊和共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思考的重量,“风过山林,水涌暗河,非刻意为之,乃自然之律。人心躁动,气息便如脱缰野马,难以驾驭。唯有…沉心静虑,敛神内观,尝试将自身之息,如滴水入海,融入周遭这庞杂却自有其序的‘大息’之中。初时如逆水行舟,艰难晦涩…久之,或可觅得一丝共鸣。心愈静,息愈微,感之愈真。至于快慢…或许,不在于手脚,而在于心息是否相随,是否…合于那一瞬间的‘律动’?”

他将采药老叟的教诲,结合自己逃亡路上于山林间艰难维持龟息、感知万籁的体验,用最朴实的语言道出。没有玄奥的口诀,只有最本真的体悟。

柳轻烟静静地听着,清澈的眸子越来越亮,仿佛有星辉在其中流转。她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划动,似乎在模拟某种无形的轨迹。熊和共的话语,如同在她心中推开了一扇窗,让她一直朦胧不清的某个关隘,骤然清晰了许多!

“心息相随…合于律动…如滴水入海…”她低声重复着,眼中异彩连连,脸上浮现出豁然开朗的欣喜,“妙!此言大妙!张兄一席话,令轻烟茅塞顿开!困扰多时的滞涩,竟似找到了症结所在!此乃金玉良言,受教了!”她站起身,对着熊和共,郑重其事地抱拳行了一礼。这一礼,发自内心,敬的是对方对武道的深刻见解。

熊和共微微颔首,并未起身:“姑娘悟性超绝,一点即透。”

柳轻烟重新坐下,心情显然极好。她看着眼前这个神秘、沉郁、身负重伤却对武道有着惊人洞见的斗篷客,心中那份结交之意更浓。她沉吟片刻,目光投向窗外远方隐约可见的城西方向。

“张兄初至云州,想必也听说了‘天湖剑会’之事?”柳轻烟问道。

熊和共心中警铃微作,不动声色:“略有耳闻。”

“剑会下月初九开启于落星湖畔。”柳轻烟眼中闪过一丝向往,“此乃云州乃至北地武林一大盛事。群英汇聚,论剑问道。更有传闻,此次魁首,可得‘天湖淬剑’之机,乃剑客梦寐以求的造化。”

她话锋一转,看向熊和共:“张兄伤势未愈,剑会比武或许力有不逮。但盛会之中,鱼龙混杂,消息亦是最为灵通之时。城中‘论剑台’已开,供各路豪杰切磋、扬名、获取剑帖。那里更是风云汇聚之地,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张兄若想探听些消息,或寻些…‘不便’之需,论剑台附近,或许是个去处。”

熊和共心中一动。论剑台!这正是百川阁老者暗示过的地方!也是他心中盘算的下一步目标。这柳轻烟,竟也点出了此地。是巧合?还是有意?

“多谢姑娘指点。”熊和共沉声道。

“今日得遇张兄,论武解惑,实乃幸事。”柳轻烟举起茶杯,以茶代酒,“他日若张兄伤势痊愈,或有闲暇,轻烟仍盼能与张兄切磋印证,一窥形意之妙。流云对形意,想必别有一番气象。”

她眼中那份纯粹的武者热忱和坦荡的欣赏,清晰可见。

熊和共沉默片刻,也缓缓举起茶杯。粗糙的杯沿相碰,发出一声轻响。

“若有机缘。”他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承诺。

柳轻烟展颜一笑,如同冰雪初融,清丽动人。她不再多言,放下茶杯,留下几块碎银压在桌上,算是结了茶资,对熊和共再次抱拳:“张兄保重。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说完,她拿起那柄古朴长剑,身姿轻盈地转身下楼。月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融入楼下喧嚣的人潮之中,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清冽如泉的气息。

熊和共独自坐在窗边,看着面前冷掉的熟牛肉和馒头,还有那杯尚有余温的粗茶。柳轻烟的出现,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一颗石子,短暂地荡开了压抑的涟漪。她的剑法,她的见识,她对武道的纯粹热忱,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而,这份短暂的萍水相逢,并未能驱散笼罩心头的阴霾。血煞令的悬赏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黑煞门的阴影无处不在。论剑台…那既是获取剑帖、接近天湖淬剑机缘的跳板,也必然是龙潭虎穴,无数觊觎悬赏的凶徒蛰伏之地。

他拿起一个冷硬的馒头,用力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粗糙的口感刺激着味蕾,也提醒着他现实的冰冷。

藏锋敛锐,待时而动。

他必须像在百川阁门前那样,收敛起所有的锋芒,如同最不起眼的顽石,沉入云州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之中。论剑台,是下一个险关。

窗外,云州城的喧嚣依旧,日头已微微西斜,将巨大的城影拉长。熊和共将最后一口馒头咽下,端起粗茶杯,将冰冷的茶水一饮而尽。

该动身了。目标——论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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