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元双眼瞪得圆溜:上家法?!!!
他也转过身来,装傻:“请问你是哪位兄长?”
金廷垣眼神扫视一圈:“看了这么久不认得我是谁?”
他语气冷然,和对祁沿明的亲昵态度完全不同,或者说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金元乖乖认怂:“大哥好,我不是故意的,我怕打扰你和祁先生说话。”
“四哥邀我出去,我改天给大哥赔罪。”
反正金廷垣一天到晚在金府的时间也没多少,只要他刻意避开,下次碰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金元抿着嘴,模样乖巧,被帽檐遮住的一双眸子趁着人看不见滴溜溜的转。
“咔嚓,咔嚓。”
金廷垣把那串糖葫芦抬到嘴边,咬得咔咔作响:“五弟很懂礼数,还知道孝敬先生,不过送礼得送到点子上,你年纪小,多花些心思在功课上才对。”
金元眼里小火苗熊熊燃烧,他送给祁沿明的糖葫芦,金廷垣居然恬不知耻的讨去了!真讨厌!!!
小拳头攥得紧紧的,金元根本听不进去金廷垣的话,他都认怂了,这人还爹上了?教他做事?呸呸呸!
金廷垣俯视人,狐狸眼染起一丝不悦,英俊的脸上呈现出商人的精明冷漠。
这个找回来的五弟对于祁沿明过于关注了,第一次在花园偷窥,第二次躲在门外偷窥,金廷垣不在意底下的弟弟怎样,不做卖国贼,不沾大烟,不欺男霸女,这就是他仅有的低微的要求了。
只是这个新回来的五弟太不懂礼数了,金廷垣对祁沿明挺有好感,自然不允许金元对自己的先生这么冒犯,甚至不知道金元有没有什么别的心思,毕竟祁沿明模样俊雅、性情温和,北平城里不乏一些混不吝对他有些龌龊想法。
如果不是金元只是个瘦弱的半大少年,认错认得快,金廷垣确实要好好教训一下。
他揉了揉太阳穴,连日忙碌实在有些疲惫:
“听到了吗?”
“听到了。”
金元闷声,下次还这么干!
他也不想的,只是撞上了而已,而且祁先生看见了都不在意。祁先生就不会这么凶他,金元不自觉做了比较。
他只是想暗中观察祁沿明,金廷垣只是顺带的,所以嘴上敷衍,内心握拳:下次藏好点!
他会去向佛祖忏悔的,忏悔过后他还是好孩子!非常实用唯心主义。
金廷垣看他低着头不说话,不知道是吓到了还是在反思,自己实在累得慌,对着街边的黄包车招手:“你看见了,车子先用去送祁先生了,你去哪,坐黄包车去吧。”
还是没吭声,金廷垣皱眉,还没再开口,下面伸出一只纤细的手,小小的巴掌摊开。
“车费………”
金元声若蚊蚋,包裹在棉布鞋里的脚丫尴尬到自发抠抠鞋底,好丢脸……刚刚还在心里无声反抗,现在伸手要钱,金太太倒是支了钱,只不过他全交给金廷芳了,北平偷子多着呢,他反正出行都有金府的车,出门一定是金廷芳领着。
现在没车了,要不走着过去,黄包车最方便,可是他不认路,本来就迟了,一路问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金廷垣有些诧异,眸子里精光闪过。
他吃了我的糖葫芦,他要给我钱,这叫交易,那就不计较了,嗯!金元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说服了自己,抬起脸,眨巴着大眼睛盯着金廷芳的,小手又跟着抬了抬。
金廷垣终于看见这个五弟的全貌了,和模糊记忆里有几分像 ,更精致了,一双桃花眸尤为出彩,要是皮肤养白点,看着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
就是做的事一点也不乖巧,金廷垣眯着狐狸眼打量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一把银元放他手里:“事不过三。”
这是在提醒别被他抓到第三次。
金元颠了颠,真阔绰,一出手好几块大洋,他对着金廷垣的背影乖乖应:“知道啦。”
知道啦不是我知道啦,没有主语就是没人答应,祁先生教出来的学生语言文化水平可是很不错的!
……
…………
黄包车的速度很快,也更灵活,很快就到了百货商店,金廷芳就在门口等他。
百货商店是西式建筑风格,斜角对着马路的两层楼,上面写着“万全”,是金家的主力产业。
金廷芳白色的西装在来往的人群里并不打眼,只是金廷芳的气质也是独一份的,倚在罗马柱边和人说笑,看到他后拍了了拍对方的肩膀告别,过来接他:“五弟,怎么没坐车来?”
“今天车子都开出去了。”
金元扶着他的手,撩起袍摆,跳了下来,和边上优雅的先生女士形成鲜明对比,少年的活泼让一些女士发出善意的笑。
金廷芳也乐了,金元后知后觉有点幼稚, 第一次坐黄包车,他有点小激动,拳头里还攥着金廷垣给他的银元,除了花纹头像不同,他看不出区别,直接拿了一枚要给车夫。
车夫愣了一下,赶紧擦了双手去接,嘴里还说着吉祥话。
金元捏着一枚银元发懵,这么有仪式感吗?他也擦了擦银元,两只手放进人手里,脆生生说了句:“辛苦了。”
金廷芳揽着他进门:“我们五少爷阔绰了,哪里来的银钱?”
“大哥给的。”
金元老实交代,把剩下的银元放进金廷芳的口袋里,长衫没有口袋,这也是他把钱交给金廷芳保管的原因。
“大哥?”
“你向他讨钱?”
金廷芳有些惊讶,大哥有这么好脾气吗?还给下边的弟弟零花?
“他要我坐车来,当然他给我付车费。”
金元表情懊恼,扁着嘴,在西宁城一文钱讨不到,在北平城倒是可以开张了,主顾还是以后会把自己凌虐致死的人。
“奥奥没错。”
金廷芳不知道他在恼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去给你看支钢笔,再逛逛,想要什么四哥付钱,你的月钱我都给你留着。”
又怕金元不好意思开口,大气地说:“四哥可不是只拿月钱的,我外祖疼我呢,我娘的嫁妆也留给我。”
“我最近打算看壶钳巷的公馆,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看看,咱们兄弟几个长大了,大哥是嫡子,总不能一直在金府待着。”
金廷芳边走边说:“公馆里有热水汀,有抽水马桶,住起来比老宅方便多了,还能独门独栋,以后咱哥俩一起住。”
金元诧异地瞄了他一眼,金廷芳能想这么长远是他没想到的,看着风风火火大大咧咧,心思却挺细,只是金廷芳虽然有外家帮衬,金府也不会一分钱不分给他们这些庶子,北平城的房价却不是那么轻易能买下一栋公馆,金廷芳哪里来的底气?
“我不要,你自己住吧。”
金元捏着手回,他又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确定祁沿明的事情后,他一定会离开的。
金廷芳拉着他往柜台走,看见一只黑色描金钢笔很不错,听他这么说,大惊:“五弟为什么不和我一起?”
“我还能带你一起耍呢,瞧这钢笔,喜欢吗?黑色耐看。”
他从柜员手里接过来,递给金元观摩,一边喋喋不休地劝人改变心意:“我是觉得咱们自个住能随意些,老爷太太也不是那些个保守的,但我在外面还是收着玩,生怕过了界丢了人,老爷看重大哥,咱们分出去最好,我不知道二哥三哥怎么打算,反正我是这样想的。”
商店里人声嘈杂,洋装小姐、西装先生、旗袍少妇………往来不绝,耳边金廷芳挨着他不停说话,金元觉得他实在聒噪,他也不是个外向的人,在金廷芳面前却根本外向不起来了。
可金廷芳的说的话意外的有道理,还意外的通透,如今虽然是新时代了,先生宣扬平等,民主,其实嫡庶之别还是严重,早点分出来反而少些麻烦。
庶子分家不好过,可要是有志气,凭着分家银钱,也能做一番事业,相反,非要赖在金府又干不成事,在金廷垣眼里绝对是碍眼的。
他打开钢笔帽子,肯定的点点头:“四哥说的对,四哥以后自个当家吧。”
金廷芳失望,怎么五弟说话还挺绕,不说和他一起,只说些别的,谁教他这么说话,好好的孩子怎么耍小聪明呢?
他也算一语中的,没气馁,继续唠叨:
“大哥以后还要娶太太,当家的就变成大嫂了,你说大哥那么忙,他肯定是不常在家的,我们这些闲人还要同嫂嫂相处,多不自在。”
金元合上盖帽,转过身来,小脸认真:
“大哥不会娶太太的。”
“他是个讨厌鬼,娶不到太太的。”
金廷芳接钢笔的动作慢了几拍,怎么五弟好像对大哥很不满?
总共也就打个照面,大哥是长子嫡子,平时又忙,没事根本不会搭理他们下边这些弟弟,怎么会开罪了五弟?
不过也说不准,以金廷芳来看,大哥虽然受老爷太太影响,有以前官家子弟的规矩稳重,可又因为留过洋,不大一样,具体也说不出,藏着端着,金廷芳也看不明白。
他想了想,顺着金元撸毛:“可不是,冯小姐就拒了咱家,太太头疼得不行,大哥这个年纪还不成亲,也是少有的了。”
金元和他走在柜台的偏僻角落说话,年轻的柜员小姐又拿了两款出来,识趣地拉开距离不去听两位客人说什么。
金元想也不想的开口:“这个年纪不成亲的大有人在,为了成亲而成亲的就没意思了。”
“你说的还挺有道理。”
金廷芳点点头:“前段时间上海有一个个女子和丈夫打官司,是继那位女士后第二例离婚的例子,要说现在和以前盲婚哑嫁不一样,大哥是留过洋的新派思想,太太安排的不喜欢也正常。”
“你瞅瞅这支怎么样?”
他又拿起一支金尖钢笔,侃侃而谈:“刚才那支黑色确实不错,不过气质上更适合严肃庄重的人,你年纪小不适合,这支长点,显得不那么粗,而且金尖的笔好写。”
金元的手被他抓住,塞着笔握着晃了晃:“嗯,这个好啊!你这手小小的像孩子,握得住。”
说完他忍不住哈哈起来,五弟可不还是个孩子,他实在有些偏颇,那些个去宜芳楼的少爷们十五六的都有,到金元这就还是个孩子了。
“不要,我喜欢刚才那支!”
金元抿着嘴,小眼神瞄了瞄标价牌,金尖的要一百五十大洋,刚才那支只要七十大洋,他一路走过来已经知道车夫刚才为什么那么激动,一枚银元大概抵得上车夫两三天的收入,一支钢笔可要普通人三个月的收入。
他虽然知道大洋值钱,却不知道具体的汇率换算,才没反应过来。
说来好笑,万全百货是金家的产业,两个金家少爷反而得自个掏腰包,不过现在做生意,可不是全挣自个的,金家每年上下打点就要花上不少钱。
金元不认识那些牌子,金廷芳却是如数家珍,什么新奇玩意都能说上两句,在吃喝玩乐一道上可以说很有见识了。
万全百货里虽然大多是洋玩意,却也有很多国产的,比如洋皂、火柴之类小玩意的,舶来的呢绒、皮鞋有,苏杭的绸缎也有,难怪金廷垣那么累,一面和外国人做生意,一面引进国产的慢慢替代可替代品,还得和洋人打擂台。
吃白饭的金元开始心虚,绷着脸蛋,眼神飘忽。
金廷芳却误会了:“五弟,不用为我省钱,哥哥买得起!”
他大为感动,又有些心疼,五弟在外边着实吃尽了苦头,小小年纪这么懂事!
“买,都买了!这支喜欢就先用着,这个细点留着备用!”
金四少大手一挥,阔绰得很,麻溜掏了钱,也不用包装,塞自己兜里,揽着金元就走,路上看见个有意思的玩意就要拿起来问他喜不喜欢,一副溺爱家长的模样。
金元脸都憋红了,他这还是实实在在有人把他当孩子哄了,金廷芳的热情实在让人难以招架,也实在让人感到感动……
三米开外的钟表柜台,戴着礼帽的公子哥奇了:“金四平时到处玩也没见天在外面过夜,没想到好这口。”
另一个则说:“长得还行,就是肤色跟个乡下人一样,跟那些园里戏子比差多了,金四的眼光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