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呵气成霜。靖王府松涛苑内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恰到好处，驱散了窗外肆虐的北风。沈清璃斜倚在铺了厚厚锦褥的软榻上，圆隆的腹部高高隆起，如同揣了个熟透的瓜，沉甸甸地坠着，连呼吸都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吃力。萧珩坐在榻边矮凳上，宽阔的手掌包裹着她一只浮肿的脚踝，力道均匀地揉按着。他低着头，动作专注得近乎虔诚，那半张狰狞面具在暖炉的光晕下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嘶…轻点，脚后跟那里…酸胀得厉害。”沈清璃忍不住吸了口气，眉头微蹙。
萧珩手上的力道立刻又放轻了两分，指腹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脚踝上几处按下去就有小窝的地方。“太医说了，是血脉不通，揉开了才好。”他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这《璃记工器则例》编撰是大事，可你也别太熬神，身子要紧。”
榻边矮几上，摊开着几册厚厚的、墨迹尚新的书稿，正是沈清璃呕心沥血数月，带着格物院和工坊核心骨干们厘定出的生产规范大全。从原料入库的验看标准，到每一道工序的操作步骤、用时、工具使用、半成品尺寸公差，再到成品检验的每一项指标、包装要求，事无巨细，皆以图文并茂的形式，条分缕析，明明白白。这是璃记这艘商业巨舰从粗放走向精细、从经验走向标准的基石。
沈清璃放下手中正在核对的其中一页图纸，无奈地笑了笑：“不熬不行啊，王爷。摊子铺得太大，人手又杂。你是没见前日染坊那边送来的报损单子，光‘云霞锦’一匹料子，因色差过大被退回来的，就占了三成！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还有底下匠人熬的心血。”她手指轻轻点着摊开的《则例》，“有了这个，以后‘怎么做’、‘做成什么样’才算合格，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省了多少口舌争执，也堵了多少浑水摸鱼的路子。”
她目光扫过《则例》扉页上那几个力透纸背的朱砂大字——“璃记工器质则”。这不仅是规范，更是悬在所有璃记匠人、管事头顶的一把尺，一把衡量饭碗能否端稳的铁尺。
萧珩默然，只是手下揉按的动作更稳也更缓。他深知妻子肩上担子有多重。璃记的工坊如同雨后春笋，从北境到江南，吸纳了数万流民和失业匠人，俨然成了维系一方民生、稳定新政根基的庞然大物。规模上去了，这管理若跟不上，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绝非危言耸听。这《质则》，就是她为这艘巨舰锻造的龙骨与船舵。他心疼她的劳碌，更敬重她这份披荆斩棘的担当。
“娘亲！娘亲！”软糯的童音打破一室沉静。乳母刘嬷嬷抱着粉雕玉琢的小郡主萧曦，张嬷嬷则牵着虎头虎脑、已能踉跄走几步的小世子萧屹进了暖阁。两个小家伙一见到父母，立刻挣扎着下地，迈着小短腿扑了过来。
“曦曦慢些！”沈清璃脸上瞬间漾开温柔的笑意，张开手臂。萧曦一头扎进母亲怀里，小手好奇地去摸那本厚厚的《质则》。萧屹则更霸道些，直接去扒拉父亲的手臂，小嘴嘟囔着：“父王…揉揉…曦曦脚…” 竟是学着萧珩的样子，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要去碰妹妹的脚丫。
萧珩眼底冰封尽融，溢满了为人父的柔软。他一手稳稳扶住摇摇晃晃的儿子，另一手将女儿更小心地护在妻子臂弯里，免得她乱动碰到沈清璃的肚子。一家四口挤在暖榻上，稚儿的欢笑驱散了所有的疲惫与沉重，只余下融融暖意。林姨娘亲手做的肉馅包子香气也从外间飘了进来，混杂着骨头汤的浓郁，那是家的味道。
这短暂的温馨安宁，却在午后被急促的脚步声踏碎。
“王妃！王妃！” 工坊大管事陈老栓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惶，由远及近，连通报都等不及，几乎是踉跄着冲到了松涛苑外厅。他脸色煞白，额角全是冷汗，手里紧紧攥着一匹颜色刺目的布料。
墨影无声地拦在门前，目光锐利如鹰隼。萧珩已从内室转出，面色沉凝：“何事惊慌？”
陈老栓扑通一声跪倒，双手将那匹布高高捧过头顶，声音发颤：“王爷！王妃！出…出大事了！染坊…染坊刚送检准备入库的‘金鳞锦’，出…出次品了！还不是小数目！这…这匹是混在合格品里，差点就流出去的！”他抖开那匹锦缎，刺目的猩红中夹杂着大片不均匀、如同铁锈般的暗褐色块，狰狞丑陋，与璃记一贯追求的华美精致天差地别。“这…这色染得…根本没法见人！要是流到市面上，咱们‘璃记’的牌子可就…可就全砸了！”
沈清璃在红袖的搀扶下也走了出来，她目光落在那匹刺眼的次品上，腹部传来的沉坠感似乎更重了，但眼神却瞬间冰封。“多少？”
“整整…三…三百匹！”陈老栓几乎要哭出来，“这批料子是专供京城‘霓裳阁’开春新装的，契约写得死死的，交货期就在十天后！霓裳阁背后…可是宫里那位娘娘的体己铺子啊！” 他口中的“那位娘娘”，指的正是当朝李皇后。
一股冰冷的怒意从沈清璃脚底直冲头顶。皇后本就因新政之事对靖王府多有不满，若这三百匹次品锦缎送到她的铺子里…后果不堪设想！这绝非偶然！她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原料、染料、染缸、操作记录，所有经手人，给我封存！一炷香之内，我要在染坊见到所有当值管事、匠头！备车！”
“清璃！”萧珩一步上前，扶住她微微摇晃的身体，面具下的眼神满是担忧，“染坊杂乱，气味又重，你…”
“我必须去！”沈清璃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质则》墨迹未干，就有人敢在眼皮子底下捅这么大篓子！若今日不揪出根子，不把这规矩立成铁板一块，明日就敢有人把璃记的根基都蛀空！备车！”最后两个字是对墨影说的。
萧珩看着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知道拦不住。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本王同去。墨影，调一队黑云骑，封锁染坊所有出入口，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帝王般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让跪在地上的陈老栓抖得更厉害了。
璃记京城总号染坊，规模宏大，数十口巨大的染缸整齐排列，蒸汽混合着各种刺鼻的染料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此刻，染坊内气氛却凝重得如同结了冰。所有当值的管事、匠头、以及那批“金鳞锦”的经手匠人，全都战战兢兢地垂手站在院中空地上，大气不敢出。四周是披坚执锐、面无表情的黑云骑亲卫，森冷的杀气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沈清璃在萧珩的搀扶下，一步步走进这混杂着紧张与恐慌的染坊。她孕肚高耸，行动不便，但每一步踏在染坊冰冷潮湿的地面上，都带着千钧之力。目光扫过那堆被特意挑拣出来、堆积如小山的次品锦缎——那刺目的锈红斑驳在阳光下更加丑陋不堪。
“《璃记工器质则》，”沈清璃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寂静，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染帛篇’，第三条，是什么？陈管事，你念！”
染坊管事陈有福，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匠人，此刻面如死灰，双腿发软，被墨影冰冷的目光一扫，噗通跪倒在地，抖着嗓子念道：“染…染帛所用染料，须由库房统一按批次领用，领用单与染料桶号、染缸号需…需三处登记，互相印证…染前，需由当值匠头以‘标准试片’先行试色，色差需…需在《质则》附录‘色卡’允差之内，方可正式投染…”
“第七条！”沈清璃声音更冷。
“染…染制过程中，需有专人定时记录染液温度、浓度变化，并…并取样比对…染毕，需经‘质检匠’依据《质则》逐匹查验，合格者盖绿签入库，次品…次品盖红签，注明缘由，单独封存待核…” 陈有福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好，记得很清楚。”沈清璃点点头，目光如利刃般扫过在场所有人，“那这三百匹红签货，是怎么混进绿签库里，差点运出去的？试色记录呢？过程记录呢？质检匠查验的签子呢？！” 她猛地拔高声音，带着雷霆之怒，“都哑巴了？！”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恐惧的心跳声。
一个负责那批染料入库登记的年轻库房小吏被推了出来，他抖得筛糠一样：“回…回王妃…那批‘赤金粉’…是…是新开的桶，入库单…入库单上盖着‘特甲’印…按…按规矩，‘特甲’级的染料，是…是专供宫里和贵人们用的顶级货，不…不需试色…” 他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哭出来。
“特甲印？”沈清璃眼神一厉，“谁盖的？谁允许不按《质则》流程走的？！”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跪在陈有福旁边的一个瘦高中年匠人——赵大。他是染坊的老资格匠头，手艺精湛，脾气也倔，对沈清璃推行的这套“死规矩”私下里颇有微词，认为束缚了匠人的手脚。
赵大脸色青白交加，梗着脖子，硬声道：“王妃明鉴！那印…那印确实是库房新贴上去的‘特甲’！库房那边说…说是新到的好货，宫里都认的！我…我老赵染了三十年布，那‘赤金粉’一入水，看着就比往常的鲜亮！心想着既是‘特甲’，又是给宫里贵人备的料子，按老规矩…省了试色那步，能快些出货…也…也是想给工坊省点事…” 他声音越说越低，底气明显不足。所谓“老规矩”，就是凭借老师傅的经验和眼力。
“省事？”沈清璃气极反笑，指着那堆刺目的次品，“这就是你省事省出来的结果！‘特甲’印？库房谁负责贴印？染料入水看着鲜亮？赵大，你三十年经验，就看不出来那染料里被人掺了东西？！”
赵大浑身一震，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清璃。
“墨影！”沈清璃喝道。
墨影立刻上前，手中托着一个打开的油纸包，里面是一些暗红色的粉末。“王爷，王妃，这是从那批‘赤金粉’染料桶底刮下的残留。格物院初步查验，其中混入了大量廉价的‘赭石粉’和少量遇热易变色的‘锈矾’！这才是导致染出色块斑驳、遇热变色的元凶！那‘特甲’印，是伪造的！”
真相如同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开！伪造顶级染料标识，恶意掺假！这不是失误，是处心积虑的破坏！
“查！库房经手人，伪造印记之人，一个不许放过！”萧珩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带着凛冽的杀意。黑云骑立刻如狼似虎般扑向库房方向。
沈清璃强忍着腹中一阵紧过一阵的抽痛，目光扫过惊骇欲绝的众人，声音疲惫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都看见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有铁一样的流程和监管，再好的手艺，再老的经验，也抵不过藏在暗处的毒蛇一口！今日若非陈老栓心细，及时拦下，璃记数年的心血，数万人的饭碗，就毁在这一批‘经验’和‘省事’上了！”
她深吸一口气，扶着萧珩的手臂站得更直，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自今日起，璃记各工坊，正式设立‘质检房’！独立于生产之外，直属总号大管事！质检匠需经严格考核，持‘质’字腰牌上岗！所有工序，原料、半成品、成品，必经质检房依据《质则》检验！合格品盖绿签，方可流入下一环节或入库！次品，盖红签，注明缘由，追责到人！返工品盖黄签，限期整改复检！质检结果每日汇总上报，任何人不得干预！此乃铁律，违者，无论匠人、匠头、管事，一律按《质则》严惩，轻则罚没工钱，重则逐出工坊，永不录用！”
字字铿锵，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那“独立”、“直属”、“铁律”、“严惩”的字眼，彻底宣告了“老师傅经验主义”时代的终结。冰冷、严苛，却也是乱象中唯一能保住所有人饭碗的基石。
“我不服！” 赵大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带着匠人最后的倔强和一丝被愚弄的愤怒，“王妃！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这些老匠人，靠的就是眼力和手上的功夫！弄这么些条条框框，还要被那些毛头小子拿个破本子指手画脚…这…这让我们老脸往哪搁？这工还怎么干？” 他身后几个老匠人也跟着骚动起来，脸上写满抵触。
“脸面？”沈清璃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赵大，“赵匠头，你的脸面，比璃记的招牌重要？比这几万跟着璃记吃饭的兄弟姐妹的生计重要？还是比宫里娘娘震怒降下的罪责重要？！” 她指着那堆红签次品，“你三十年的老脸，能替这三百匹废布买单吗？能替璃记的信誉买单吗？”
赵大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涨红。
沈清璃放缓了语气，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知道，新规矩会让人不自在。但这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把饭碗端稳！端长久！质检不是刁难，是帮你们守住手艺的底线！是替你们把那些藏在暗处、想砸大家饭碗的黑手揪出来！今日之事，若非《质则》在前，若非陈管事坚持查验流程，谁能说得清是你赵匠头一时疏忽，还是有人恶意陷害？这黑锅，你背得起吗？”
赵大浑身一震，看着那堆刺眼的废布，再想到那伪造的“特甲”印和掺假的染料，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是啊，若没有这流程记录，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这黑锅，足以让他倾家荡产，甚至锒铛入狱！他眼中的抵触渐渐被后怕和一丝明悟取代，颓然地低下头。
“至于怎么干？”沈清璃环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那些年轻匠人身上，“《质则》就是你们的师傅！质检的‘质’字腰牌，就是你们的戒尺！按规矩做，做出合格的东西，端稳你们的饭碗！这就是你们最大的脸面！”
就在这时，库房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和短促的打斗声。很快，墨影拎着一个鼻青脸肿、穿着库房杂役服色的瘦小男子回来，像丢破麻袋一样扔在地上。那人怀里还掉出几锭成色可疑的银子。
“王爷，王妃，就是此人！库房杂役王三！趁夜伪造‘特甲’印鉴，偷偷贴在那批问题染料桶上！赃银在其铺盖卷里搜出，共一百两！据他招供…”墨影冰冷的眼神扫过人群里一个面无人色的中年管事，“是受了染坊采买副管事李贵的指使！李贵许诺事成之后再给他一百两！”
“李贵！”陈有福失声叫了出来。
那李贵见事情败露，转身就想往人堆里钻。他快，墨影更快！一道黑影闪过，李贵只觉得膝盖窝一阵剧痛，惨叫着扑倒在地，被两名黑云骑死死按住。
“带下去！严加审问！”萧珩的声音带着铁血煞气，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每一个可能心怀鬼胎的人，“本王倒要看看，是谁的手，敢伸得这么长！” 那冰冷的杀意，让所有人心胆俱裂，彻底熄了任何侥幸的心思。
一场风波，在铁腕与规矩的双重碾压下，尘埃落定。染坊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劫后余生的心悸。沈清璃看着那些匠人眼中逐渐清晰起来的敬畏和对《质则》的重新审视，知道今日这血的教训，比她说一万遍都管用。
“王妃！王妃您怎么了？”红袖突然发出惊呼。
沈清璃只觉得小腹猛地一沉，一阵难以言喻的、如同筋络被狠狠抻开的剧烈坠痛袭来，让她瞬间白了脸，冷汗涔涔而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清璃！”萧珩脸色骤变，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入手的分量沉得惊人，那高耸的腹部紧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里面传来的、一阵紧过一阵的收缩力量。
“要…要生了…”沈清璃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手指死死攥住了萧珩胸前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波更强烈的宫缩袭来，如同汹涌的潮水，几乎淹没了她的意识。
萧珩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随即被巨大的恐慌和决断取代。“墨影！清路！回府！快！”他抱着沈清璃，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琉璃，大步流星地冲向染坊外等候的马车，脚步快得带起一阵风。黑云骑立刻如摩西分海般在前开路，肃杀之气冲霄而起。
马车在亲卫的簇拥下，风驰电掣般驶向靖王府。车厢内，沈清璃躺在萧珩怀中，阵痛的浪潮一波波冲击着她。她努力睁开眼，透过被汗水模糊的视线，看到萧珩紧绷的下颌线和他面具下那双盛满了惊惶与无措的眼眸——那是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有过的慌乱。
“《质则》…推行…不能停…”她忍着痛，断断续续地嘱咐，手指无力地抓着他的手臂，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还有…那掺假的…背后…定…定有…”
“别说话！省着力气！”萧珩低吼着打断她，声音嘶哑，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有我在！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你只管…只管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 他低头，冰凉的唇印在她汗湿的额角，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和深不见底的恐惧。
马车在靖王府门前猛地刹住。早已得了消息、等候在门口的孙嬷嬷、林姨娘、小翠等人一拥而上。整个王府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瞬间沸腾起来。稳婆、太医、热水、参汤…所有待产所需，早已在沈清璃孕期进入最后阶段时就准备停当。
产房的门在萧珩眼前沉重地关上，隔绝了他焦灼的视线。里面很快传来沈清璃压抑不住的痛呼和稳婆沉稳有力的指挥声。那一声声压抑的痛呼，如同钝刀子割在萧珩心上。他像一头困兽，在产房外狭窄的走廊里来回踱步，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所有下人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每一次产房内骤然拔高的痛呼，都让他脚步猛地一顿，面具下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扇门板。
林姨娘双手合十，闭着眼，嘴唇无声地快速翕动，祈求着满天神佛的保佑。小翠和红袖紧紧靠在一起，脸色比里面的王妃好不了多少，紧张地盯着那扇门。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产房内沈清璃的痛呼似乎达到了一个顶峰，随后骤然停歇。紧接着，一声嘹亮而充满生命力的婴儿啼哭，如同破晓的第一缕阳光，猛地刺破了笼罩在王府上空的紧张阴霾！
“生了！生了！” 稳婆带着喜气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恭喜王爷！恭喜王妃！是位健壮的小公子！”
产房外紧绷的气氛骤然一松。林姨娘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被旁边的嬷嬷及时扶住，已是喜极而泣。小翠和红袖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萧珩紧绷的身体也猛地一晃，面具下的眼神瞬间被巨大的狂喜和后怕淹没。他刚想松口气，产房内稳婆的声音却又带上了几分急促：“王妃！王妃您再使把劲！还有一个！是双胎！还有一个孩子！”
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刚升起的喜悦瞬间冻结！萧珩刚刚落回胸腔的心，再次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一步冲到门边，手按在冰冷的门板上，骨节捏得发白，几乎要将那厚重的门板按穿。
里面，沈清璃微弱的、带着极致疲惫与痛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伴随着稳婆焦急的催促。新的、更加艰难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萧珩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垂手侍立在角落的墨影，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森寒，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去！给本王查！查那批假染料！查李贵！查王三！查所有能伸进璃记工坊的黑手！掘地三尺，也要把那藏在阴沟里的老鼠，给本王揪出来！挫骨扬灰！”
风雨欲来，而新的生命，正在这肃杀的寒夜中，拼尽全力降临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