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玩闹着，不知不觉间假期已经临近尾声，立春时分，悦城的春雨伴随着依旧下得纷纷扬扬的小雪，带来了崭新的时代。
刘晓艺依旧在书桌前奋笔攻克物理学上的大题，鼻尖几乎要贴在草稿纸上。
厨房里飘来一阵阵韭菜盒子的油香，刘妈妈哼着《在希望的田野上》，歌声混着剁馅儿的声响，一下一下敲在暖融融的空气里，以前在纺织厂轮班时可没有闲心专心做些好吃的。
“晓艺，来帮妈看看这个，妈今天在供销社买东西的时候，你王阿姨给的。”
刘妈妈从里屋探出头，手里拿着张皱巴巴的图纸。刘晓艺凑过去，发现是张申请个体工商户的申请表以及相关指南，铅笔印子被反复修改得有些模糊了。
“妈妈这几天认真想过了，想着与其在家闲着还不如开个小超市呢，不仅能贴补下家用，也能响应国家号召嘛！”
“昨儿个也去老孙家的小饭馆瞧了瞧。”刘妈妈在围裙上搓了搓手，拿出夹在信封里面的申请表，“他们家也填了这份申请表，但因为他们家主要是卖饺子和面条，情况稍稍不同。”
她眼睛亮亮的，眼角细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囡囡，你说咱家要是开超市，可不可行呀。妈妈也想当一次老板娘呢。”
刘晓艺心里感慨之余，一股歉意涌上心头，前世的自己是真不懂事。
前世刘妈妈也在同一时间开过小超市，但那时她因为不理解，只顾着抱怨家里开超市后刘妈妈开始变得精打细算，早出晚归，却担心被同学发现从未主动对外提出家里的情况。
从没注意过刘妈妈冬夜打算盘时冻得红肿起的指节，为了质量上乘的货品起早贪黑地跑到邻市的批发市场去进货，腿脚也因为扛的货物沉重和经常走动补货，一到夜晚便酸疼难忍，家里后期已经被跌打药酒腌入了味。
“妈，我也来帮您吧。”她突然抓住刘妈妈的手，“明天我去工商局问问具体怎么填写。你和我一起去？”
“还有开超市的需要准备货架、宣传材料以及进货渠道等等”
刘妈妈听得愣住了，沾着面粉的手悬在半空，定定地看着她。
刘爸爸从报纸后抬起头，老花镜滑到鼻尖：“囡囡，你还懂这些？”
“同学杜雅楠她爸爸就是国营供销社的主管，她有时会在班上说，我就记住了。”刘晓艺解释道
“学校印复习资料的王叔，他儿子也是我们班同学。”
刘晓艺翻出作业本背面，飞快设计了个简易广告单。
“您看，如果这儿写‘开业前三天鸡蛋九折'，老人家和那些婶婶肯定最爱这个；这儿画个红灯笼和爆竹什么的，显得开业喜庆......”
刘爸爸摘下眼镜擦了擦，回头把收音机关了，耐心地听着她念念叨叨。
窗外的雪扑簌簌落在遮雨棚上，像某种轻柔的应和。
获得家里的一致认可，刘妈妈王安梅异常兴奋，先是和闺女一起到工商局填好了申请表，又跑到批发市场和周边的大小商铺打探了所有商品的成本价和批发价。
印刷厂在城东老工业区，刘晓艺踩着积雪跑了两趟才定下样式。最终版传单是喜庆的大红色，顶部印着“安心超市”四个烫金大字——这是她起的名字，刘妈妈当时就红了眼眶。
“丫头你可真厉害了，比我们家那皮猴子强多了。” 王叔叼着烟斗检查印版的胶片，“比国营厂的宣传科还专业，你这海报看了我都想去看看啦。”
回家的公交车上，刘晓艺把传单样本小心地夹在课本里。
身旁坐着个穿棉袄的小男孩，脸蛋红红的，正眼巴巴望着她口袋里露出的半截大白兔奶糖。
“给你吃吧，很甜哟。” 她笑着分给他一颗，小男孩看了刘妈妈一眼，开心地接过来吃了满嘴甜。
男孩刘妈妈连声道谢，闲聊中听说她家要开超市，立刻来了精神：“到时候能代收牛奶吗？我们厂每天发鲜奶票，可奶站太远了......”
刘晓艺心头一亮。前世超市后来最赚钱之一的就是代收业务！她赶紧掏出笔记本，把身边乘客的建议都记下来：代缴电费、代售公交月票、免费打气筒，代收信件......
铅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都是未来一笔笔钱划拉入口袋的声音。
家里开超市的进程热火朝天，除了刘妈妈的激情参与，刘爸爸的变化最让人惊喜。
纺织厂维修班彻底改制后，他参加了三次微机培训以及主动参与厂里的专业机械培训班，维修新机器的能力与日俱增，再加上以往丰富的经验，现在已然是维修组扫地僧级别的。
不仅如此，现在竟能帮刘妈妈设计库存表，以及审核财务报表。
周日清晨，刘晓艺发现父母在客厅地上，周围摊满各种瓶瓶罐罐，罐子上分别贴上了各式各样的标签。
“爸妈，你们这是在......？”
“做价签。\"刘爸爸得意地举起个铁皮饼干盒，上面贴着工整的标签：「奶油饼干 2.5元\/盒 生产日期：见盒底」。
他手指上还沾着钢笔墨水，却笑得像个考满分的孩子，“你妈说顾客就爱看这个，一进来看到清晰明了。”
刘妈妈正在往玻璃罐上贴“自酿酱菜”的标签，闻言轻轻撞了下刘爸爸的肩膀。“我们希望大家进到超市来，都能买点东西再走，所以标签必不可少，也很重要。”
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温暖的春日让人心里感觉无比舒畅。
刘晓艺突然回想起前世刘妈妈下岗后独自一人为超市努力的身影，刘爸爸被排挤后酗酒沮丧的模样，喉头发紧，鼻头酸涩，又怕他们发现，转身去到厨房去泡茶。
搪瓷缸里的茶叶根浮浮沉沉，茶色渐渐在水中漾开，渐渐变浓，就像那些过去被现在的事件浸染虽然有已经是另一种改变。
全家齐心协力投入到筹备超市的准备中，王安梅花了小半的积蓄，咬咬牙买下了离纺织厂公交站300米远的临街商铺。
周围除了他们家，就只有两家自行车维修摊和一家书摊，买早点的和买小吃的推着小三轮车沿路叫卖，但想着开一家店铺的商家还在少数。
因为悦城开始鼓励个体经营者，于是出台众多优待政策，比如租金的优惠、选址的优待以及办证的优先；踩着快车，刘家超市争取到了这个黄金位置，离好几所学校都近，离车站也不远。
王安梅也看了其他家，都没有这个地理位置这么优秀，虽然价格相较其他门面贵，但因为面积足够大，自行配套了面积不小的小隔间当做仓库，又能照顾到读书的女儿，她无比坚定地选定了这里。
选定店址之后，刘爸爸专门邀请了负责泥瓦匠的老同学，还用两包好烟给到国营超市的仓管大叔，跑到仓库把他们的货架尺寸和外形都画下来当做模板。
自告奋勇地当起了装修包工头，监督起超市的装修工作，水泥的比例，地砖的贴法他心里门清；为了让后面工作能舒服些，还特地在小隔间留出了可以给王安梅休息的地方。
为了超市顺利开张，全家一起忙到凌晨。刘晓艺踩着凳子挂灯笼，刘爸爸在门口调试霓虹灯牌，刘妈妈则拿着清单最后清点货品，发现缺漏的已经安排好了补货。
“妈妈，烟酒柜的钥匙放哪儿了？\"
“在你爸那儿。\"刘妈妈数着塑料袋，突然叹气，“要是能进到那种带提手的或者一些透明的就好了......\"
刘晓艺从兜里掏出张纸条：“纺织厂李阿姨说，她侄子在塑料厂上班，能帮咱们订做。\"这是她昨天特意去找周漾打听的——周漾表哥恰好在供销科。
刘妈妈接过纸条，指尖有些发抖。她突然把刘晓艺搂进怀里，身上带着新进香皂和白糖的温暖气息：“我家囡囡真的长大了，妈以前小看你了。\"
开业当天，一家人都穿上了最新款的衣服，刘晓艺，一身红色格子毛呢连衣裙搭配白色羽绒服，肉色的蕾丝袜，脚上穿着黑色鞋。
刘妈妈难得把头发盘起，把结婚时才买的棕色长款羊绒大衣穿起来，一股港风老板娘的既视感，刘爸爸不知何时也站在了门口，手里拿着串二十八响鞭炮。
他穿着那件很少穿的藏蓝色中山装，领口别着当年评先进工作者的铜纽扣，：“明天开门放一挂？讨个好彩头。\"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惊醒了睡梦中的整条街。
隔壁书报摊的赵奶奶出来看了一眼：\"老刘家要发达喽，这超市还挺方便的样子！\"刘妈妈笑着装了两块香甜的鸡蛋糕递过去。
“赵家奶奶，这以后我们就是邻居啦”“哈哈哈，好好好。”
不多时，洛锦川、齐明扬和周漾居然一起来了。
“生意兴隆！刘妈妈我们来啦”周漾把花篮往门口一杵，耳钉又换成了大银环，随着动作晃得厉害，兴奋地冲着王安梅打招呼。
“哎呀，漾漾和同学们都来啦，快来抓两把糖去吃。”刘妈妈热情招呼着
周漾窜过来一手搂过刘晓艺，凑到刘晓艺耳边：“我川哥非说要买够五十块才不算占便宜。”
洛锦川和齐明扬正帮刘爸爸把饮料箱搬进来，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阳光透过货架照在他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见刘晓艺看他，笑容瞬间变得灿烂，他还冲着柜台上的新记账本使了下眼色——上面是他帮刘妈妈重新设计的分类表格。
中午客流渐稀，刘妈妈突然塞给刘晓艺五块钱：“去请同学吃冰棍吧。别让他们花钱啊。”
四个年轻人蹲在超市门口的槐树下啃“果汁冰棍”。
周漾把唯一的橘色分给刘晓艺：“橘子味是你的幸运色。”
洛锦川突然起身：“马上回来，等我一下。”
他回来时拿着两瓶橘子汽水和两瓶可口可乐，瓶身上凝着细密的水珠，直冒冷气。
递给刘晓艺的那瓶，瓶盖已经拧松了，还提前放了一根吸管。
“哟！川哥你偏心！人家也要——”齐明扬发现后假装娘娘地说道。
“对了。”周漾突然拍腿，“下月元宵节，市民广场有灯会哟！”她促狭地撞了下洛锦川。
\"某些人是不是该表示表示？\"好整以暇地看着齐明扬，齐明扬眼神也飘忽着。
洛锦川低头不经意地踢着小石头，耳尖却渐渐红透了：“听说......还有烟花。”
刘晓艺咬着冰棍棍儿，脸蛋不知什么时候红了，甜味一直漫到心底。
她回头望向自家超市，刘妈妈正在给邻居称白糖，刘爸爸帮着叠起货箱的纸皮还把它们都捆好了，“这些听说收废品也不少钱呢，留着哈。”
玻璃门上贴着的“开业大吉”四个字，在夕阳下红得像团烧着的火。
玻璃门开开合合，街坊邻居迎来送往间，她忽然明白：原来重活一世，要追的不是飘渺的星光，而是这些触手可得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