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6章：王府的雷霆**
瑶光阁内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便被西北角传来的、那两个婆子凄厉的“有鬼”尖叫彻底打破。
萧煜本就阴郁烦躁的心情，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瞬间爆发！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廊柱上，坚硬的红木竟被砸出一道细微的裂痕。
“废物！一群废物！”他额角青筋暴起，眼神猩红，如同被激怒的困兽，“连个尸体都看不住！周禄！给本王滚过来！”
周管家连滚带爬地冲进瑶光阁，脸色比地上的柳云漪（假）好不了多少，噗通跪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王……王爷！老奴该死！方才……方才抬尸的婆子说，在西北角竹林附近，被……被什么东西抢走了草席，她们……她们说是……”
“说什么？！”萧煜的声音冰冷刺骨。
“说……说是闹鬼……”周管家头埋得更低，几乎要钻进地缝里。
“鬼？”萧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冷笑，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本王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魉，敢在本王的府邸作祟！”
他不再理会抖如筛糠的周管家，厉声喝道：“封锁王府！所有出口许进不许出！给本王搜！一寸一寸地搜！就是把王府翻过来，也要把‘它’给本王找出来！”
雷霆之怒，顷刻间席卷了整个镇北王府。
原本沉寂的王府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沸腾起来。护卫们举着火把，刀剑出鞘，脚步声杂乱如雷，从各个方向涌向西北角。呵斥声、询问声、翻找物品的哐当声，交织成一片，将谢瑶华生辰夜最后那点哀婉的气氛冲刷得荡然无存。
萧煜亲自来到了事发地点——那片阴森的竹林。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地上只留下一张散开的、空荡荡的草席，以及……另一卷同样质地的草席，里面裹着一具已经开始散发异味、面目模糊难辨的无名女尸。
“这……这是怎么回事？！”周管家看到这具多出来的女尸，魂飞魄散。
萧煜盯着那具陌生的女尸，又看了看空了的草席，脸色变幻不定。愤怒依旧在胸腔燃烧，但一种更深的、更诡异的感觉开始滋生。
不是鬼。
是人为！
是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出“偷梁换柱”！
是谁？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又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和手段？
柳云漪……她真的死了吗？还是说……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金蝉脱壳？！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猛地噬咬了他的心脏。如果她没死……如果她是自愿的……如果她早就与人合谋……
他想起她今晚那支迥异寻常的舞，想起她最后望向夜空那平静而决绝的眼神……那不是濒死的茫然，那更像是……告别！
一股混杂着被欺骗、被愚弄的暴怒，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如同潮水般袭来的恐慌和空虚，瞬间淹没了他！
他一直以为，柳云漪是完全属于他的所有物，是他可以随意揉捏、用来寄托对瑶华思念的泥偶。可如果，这泥偶早已有了自己的意志，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然挣脱了他的掌控……
那他对瑶华的“忠诚”算什么？他这些日子的偏执和暴虐又算什么？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吗？
“查！给本王查！！”萧煜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某种隐秘的恐惧而微微扭曲，“所有今晚当值的人！所有可能接触过瑶光阁和西北角的人！一个个给本王严加拷问！还有这具女尸的来历！给本王掘地三尺，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不能接受失控，绝不能！
然而，沈砚的计划，如同最精密的钟表，每一个齿轮都严丝合缝。
* **追查抬尸婆子？** 她们除了尖叫“有鬼”，什么也说不清，精神已近崩溃。
* **盘问西北角巡逻护卫？** 他们彼时距离尚远，只听到尖叫，赶到时早已人去楼空，并未见到任何可疑人影。
* **搜查涵洞？** 洞口隐蔽，被藤蔓巧妙遮掩，洞内留下的爬行痕迹和血迹，也被后续涌入的护卫自己破坏殆尽。即便有人注意到，也只会以为是野狗或流浪汉的巢穴，难以联想到王妃失踪案。
* **追踪那具无名女尸？** 那是沈砚通过隐秘渠道寻来的、早已无人认领的城外流民尸体，来源干净（相对而言），根本无法追查。
* **排查府内人员？** 沈砚的“阿丑”身份完美无缺，平日里沉默寡言，毫无存在感，事发时“理应”在马厩休息，有同屋其他马奴（在沈砚轻微的心理暗示下）作证。他的过往经历简单清晰，经得起最基础的盘查。
周管家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刑讯、逼问、搜查……折腾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光微亮，得到的只是一堆互相矛盾、模糊不清的供词，以及一个个被排除的、无关紧要的嫌疑人。
线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抹去，在通往真相的每一个岔路口，都戛然而止。
黎明时分，周管家拖着疲惫不堪、心力交瘁的身躯，回到瑶光阁向萧煜复命。阁内一片狼藉，萧煜独自坐在黑暗中，背影僵硬，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王爷……”周管家声音沙哑，跪倒在地，“老奴……老奴无能……未能……未能查到王妃……不，是那具尸体的下落……所有线索都……都断了。”
萧煜没有回头，也没有如同预料中那般再次暴怒。
他只是沉默地坐着，许久，才用一种极其疲惫、仿佛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沙哑声音问道：
“她……最后那支舞，跳的是什么？”
周管家一愣，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老奴……老奴瞧着，不完全是《洛神》，倒有几分……像是江南一带的祈福舞……”
“祈福舞……”萧煜低声重复，肩膀几不可察地塌陷了一丝。
是为了祈求离开他吗？祈求自由？
他挥了挥手，示意周管家退下。
阁内重归寂静。
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萧煜脸上那复杂难辨的神情。暴怒过后，是巨大的空虚和一种啃噬人心的、迟来的追悔。
他失去了瑶华，如今，似乎连瑶华的影子，也彻底失去了。
而那个他从未真正“看见”过的、名为柳云漪的女子，如同人间蒸发，只留给他一个扑朔迷离的“死亡”结局，和一个可能在某个他触及不到的角落，悄然新生的、巨大的问号。
王府的雷霆，最终劈在了空处。
只留下一地鸡毛，和一个内心开始悄然崩塌的王爷。
晨曦刺破云层，将镇北王府的飞檐斗拱染上一层冰冷的金色。然而，府内的气氛却比深夜更加凝重、压抑。一夜的喧嚣搜查过后，留下的不是水落石出的清明，而是更深沉的迷雾和弥漫在每个角落的惶恐。
萧煜依旧坐在瑶光阁内，姿势几乎未曾改变，仿佛化作了一尊冰冷的石雕。阳光照亮了他眼底密布的血丝，和那张因极度疲惫与情绪剧烈冲刷而显得有些灰败的俊美面容。周管家战战兢兢地垂手立在下方，连大气都不敢喘。
“所以，”萧煜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仿佛被砂石磨砺过的粗粝感，“一夜之间，动用全府之力，查到的就是‘闹鬼’，和一具来历不明、顶替了她的无名尸？”
周管家头皮发麻，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老奴无能！老奴已将昨夜所有可能途经西北角的下人分开严加拷问，口供皆指向……指向邪祟作祟。那涵洞幽深污秽，平日根本无人靠近，洞口藤蔓遮掩，若非……若非非人之力，实在难以想象如何能在短短时间内将人运走，还……还留下那样一具尸体替换。”他不敢抬头，声音越说越低，“至于那具女尸，仵作验过，死亡至少三日以上，是城外流民，无人认领，线索……彻底断了。”
“邪祟……呵呵……好一个邪祟！”萧煜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久坐而略显僵硬，他踉跄一步，扶住旁边的桌案才稳住身形，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钉在周管家身上，“本王看，是人心叵测！是有人在本王的王府里，装神弄鬼！”
他胸腔剧烈起伏，那股被愚弄、被挑战权威的暴怒再次翻涌上来，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他抓起手边一个白玉镇纸，想要狠狠砸出去，手臂高举，却最终无力地垂下。砸给谁看？砸这满室的空虚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混杂着那该死的、不断滋生的空虚和悔意，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他的心口。他习惯了掌控一切，生杀予夺，尽在掌中。可这一次，他连一个他视若玩物、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女人的“尸体”都找不到！甚至连她是真死还是假死，都无法确定！
这种失控的感觉，比单纯的愤怒更让他恐惧。
“王爷，”周管家小心翼翼地抬头，试探着说道，“此事……此事若传扬出去，于王府声誉有碍，尤其还是在先王妃生辰之夜……是否……是否就此压下？对外只宣称王妃忧思成疾，暴病而亡？那具无名尸，老奴会处理干净，绝不留后患。”
压下？就此了结？
萧煜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那他这一夜的狂怒、这满心的疑窦、这该死的空虚和那隐约的追悔，又算什么？
他想起柳云漪刚入府时，那双清澈带着怯意的眼睛；想起她被要求模仿瑶华时，那笨拙而努力的样子；想起她偶尔望向窗外时，那一闪而逝的、对自由的向往……这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甚至厌烦的细节，此刻却如同鬼魅般清晰起来。
他一直将她当作一个没有灵魂的替代品，可如果……她一直都有灵魂呢？如果她的顺从、她的恐惧之下，一直藏着一颗渴望逃离的心呢？
那支祈福舞……她是在为谁祈福？为她自己吗？
“给本王……”萧煜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偏执，“暗中查访。动用所有暗线，在京畿乃至周边州县，给本王留意任何形似……形似柳云漪的女子。活要见人，死……死要见尸。”
他终究，还是无法接受她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是生是死，他必须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否则，这将成为一个永远扎在他心头、无法拔除的刺，一个对他掌控力的永恒嘲讽。
“是，老奴明白！”周管家连忙应下，心中却是一片苦涩。大海捞针，谈何容易？但他不敢违逆此刻状态明显不对的王爷。
萧煜挥了挥手，示意周管家退下。
瑶光阁内再次只剩下他一人。阳光明媚，却驱不散这里的阴冷。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熟悉的庭院，目光最终落在那株早已枯萎的老梅上。
那里，曾经有一个女子，日复一日地站着，对着枯梅，低语着他从不关心、也永远不会知道的心事。
他猛地关上窗户，将阳光与那株枯梅彻底隔绝。
王府的雷霆看似歇止，实则化为了更隐蔽、更持久的暗流。一场针对一个“已死”之人的、旷日持久的秘密搜寻，在萧煜偏执的驱使下，悄然展开。
而风暴的中心，那个引发了一切混乱的女子，此刻又身在何方？
萧煜不知道。
他只知道，柳云漪这个名字，连同她那支最后的舞和消失的谜团，将如同梦魇般，长久地缠绕着他。
王府依旧华丽，权势依旧煊赫。
但他坐在这片华丽的废墟之中，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失去”的、冰冷刺骨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