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沈砚正式确立商业顾问关系后，苏晚晴感觉自己脚下虚浮的土地，仿佛被注入了一种名为“方法论”的混凝土，变得坚实起来。
沈砚发来的顾问协议条款清晰，费用合理，完全符合商业规范，这反而让苏晚晴更加安心。随之附上的，还有一份详细的《“素纨”项目近期行动清单与优先级建议》。清单上罗列了从内容运营、产品打样、供应链梳理到财务预算的数十个细分任务，每个任务后面都标注了建议完成时间和核心目标，甚至还有简单的“避坑指南”。
看着这份条理分明、极具操作性的清单，苏晚晴再次震撼于沈砚的高效与专业。他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建筑师，不仅指出了方向，还直接给出了详细的施工图纸。这让她纷乱的思绪瞬间被梳理清晰，目标明确，只需按图索骥，一步步向前推进。
然而，清单上一个被标为“高优先级”的任务，让她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又泛起了涟漪——**“核心团队搭建：至少需要一名具备供应链管理及小规模生产协调经验的运营负责人。”**
沈砚在后续的邮件中补充说明：“‘素纨’目前处于创意和内容驱动阶段，但若要走向产品化和可持续经营，必须建立基本的运营骨架。你无法，也不应事必躬亲。寻找合适的、值得信赖的合伙人或早期核心员工，是比寻找资金更迫切的课题。”
道理苏晚晴都懂。她深知自己长于审美和灵感，但在具体的生产管理、成本控制、供应商协调等方面，几乎是空白。过去在苏氏，她从未接触过这些底层逻辑。但问题是，去哪里找？找谁？以“素纨”目前近乎赤贫的状态和不确定的未来，谁能看得上？她又敢信任谁？
她将自己通讯录里所有可能的人选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终颓然放弃。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苏家倒台后，过去那些围着转的“叔叔伯伯”或“青年才俊”早已避之不及。而招聘网站上寻找，且不说成本，信任基础的建立就需要漫长的时间，她等不起。
犹豫再三，她再次拨通了沈砚的电话。这一次，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像一个寻求解决方案的合作伙伴，而非一个无助的求助者。
“沈顾问，关于团队搭建……您有什么建议吗？我目前的人脉圈里，似乎找不到合适且可信的人选。”
沈砚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提出这个问题，回答得没有一丝停顿：“**向内挖掘，优于向外寻求。**”
“向内挖掘？”苏晚晴不解。
“回顾苏氏集团鼎盛时期，尤其是你父亲直接管理的产业板块，是否有那种——能力扎实，为人正直，但因不擅长钻营或因苏氏变故而离开，如今可能处于职业空窗期或不得志状态的中高层管理人员？”沈砚的声音冷静得像是在进行一场商业案例分析，“尤其是，与服装纺织、生产管理相关的领域。这样的人，对苏家可能保留着一份香火情，对行业有深刻理解，并且，在当下这个时间点，你们的合作门槛相对较低。”
如同一道闪电划破迷雾！
苏晚晴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人影——**赵志成，赵经理！**
父亲苏怀仁当年白手起家，最早做的就是纺织外贸。赵志成是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跟着父亲打拼了近二十年，从车间管理一路做到分管生产的副总经理。他为人耿直，技术过硬，对供应链和生产环节了如指掌，是父亲极为倚重的“老臣”。苏氏后期转向地产和金融，传统的纺织业务逐渐被边缘化，赵志成这类实干派也渐渐失了势。父亲曾颇为感慨地提过几句，说老赵是受了委屈的。苏氏破产前，赵志成似乎就已经因为理念不合，主动请辞离开了。
父亲去世后，苏晚晴沉浸在自身的悲痛和巨变中，早已将这些故人旧事抛诸脑后。此刻被沈砚点醒，她才恍然记起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赵叔叔。
“有！有一位赵志成经理，他……”苏晚晴激动地将赵志成的情况快速说了一遍。
“目标明确。”沈砚听完，言简意赅地肯定，“接下来是接触策略。你需要思考几个问题：第一，你以什么身份和立场去邀请他？是落魄世侄女求援，还是一个新兴品牌创始人的事业邀约？第二，你拿什么吸引他？‘素纨’目前能提供的，绝非物质回报。第三，他可能有哪些顾虑？如何打消？”
沈砚的问题再次将苏晚晴从激动的情绪中拉回现实，迫使她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
她沉默了片刻，认真梳理着自己的思路，然后缓缓开口，语气逐渐变得坚定：
“我必须以‘素纨’创始人的身份邀请他。这不是求援，是共事。我能提供的，首先是一个回归他熟悉和热爱的纺织服装行业的机会，一个能让他重新发挥多年积累的专业知识和经验的平台，哪怕这个平台现在很小。其次，是‘素纨’品牌背后的故事和理念——传承、匠心、女性力量，这些或许能引发他的共鸣。最后，是绝对的信任和授权，我会明确他在生产运营方面的绝对主导权。”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他的顾虑……可能在于我的经验和能力，担心我只是一时冲动，无法持久。也在于‘素纨’过于渺小的现状和不确定的前景。要打消这些，我需要向他展示我已经完成的扎实工作——线上社群的初步基础、与美院工坊的正式合作、书店展示会的具体计划，以及……一份清晰的、经过推敲的短期商业规划。最重要的是，我要让他看到我的决心和诚意。”
电话那头的沈砚，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苏晚晴的成长速度，比他预想的要快。她已经学会了不是直接问“怎么办”，而是先自己思考解决方案，再与他探讨优化。
“思路正确。”沈砚予以肯定，“补充一点：情感牌可以用，但需恰到好处。以晚辈礼节问候，简要说明苏家近况与你自身处境，但核心必须落在‘事业’本身。会面时，带上你所有的项目资料，包括那份行动清单。专业的准备，是最好的诚意。”
“我明白了！”苏晚晴心中大定，“我这就去准备，想办法联系赵叔叔。”
寻找赵志成的联系方式费了一番周折。他离开苏氏后，似乎刻意淡出了原来的圈子。苏晚晴几经辗转，才通过一位父亲以前的司机，拿到了赵志成现在的手机号码。
握着那个陌生的号码，苏晚晴做了几次深呼吸，才鼓起勇气拨通。电话响了很久，就在她以为无人接听时，一个沉稳中带着些许疑惑的中年男声传了过来：“喂，哪位？”
“赵叔叔，您好。我是晚晴，苏晚晴。”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而礼貌。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语气复杂地回应：“……晚晴？你怎么会打给我？”声音里有关切，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赵叔叔，冒昧打扰您。我……我最近在尝试自己做一点事情，是关于服装品牌的。想起您以前在这个行业是专家，有很多地方想向您请教。不知道您最近是否方便，我想请您吃个便饭，当面向您请教。”苏晚晴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语气诚恳。
赵志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他还是答应了：“好吧。时间地点你定，告诉我一声就行。”
约定见面的那天，苏晚晴提前半小时就到了那家选定的、环境清雅的本帮菜馆。她特意穿了一身利落的职业装，将准备好的资料整齐地放在文件袋里。内心依旧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面对考验的郑重。
赵志成准时到来。他比苏晚晴记忆中苍老了一些，鬓角染霜，但身板依旧挺直，眼神锐利而沉稳。他穿着一件半旧的夹克，洗得有些发白，但干净整洁。
“赵叔叔。”苏晚晴连忙起身相迎。
“晚晴，坐。”赵志成摆摆手，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下，带着长辈的审视，也带着一丝职业性的评估。
寒暄了几句，问候了彼此近况，气氛不免有些沉重和唏嘘。苏晚晴没有过多沉溺于悲伤，很快将话题引向了自己的来意。
她将文件袋里的资料一样样拿出来，摊在赵志成面前：“赵叔叔，这就是我正在做的项目，叫‘素纨’。”她开始详细介绍项目的起源（母亲的手稿）、品牌的理念、目前的进展（线上社群、美院工坊、书店合作），以及她对未来的初步构想。
她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隐藏困难，甚至坦诚地说明了目前资金极其有限的现状。但她着重强调了产品的独特定位（融合传统与现代的极简风格）、内容营销的初步成效，以及她看到的细分市场机会。
最后，她拿出了那份沈砚制定的《行动清单》，指着“核心团队搭建”那一项，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赵志成：
“赵叔叔，我不跟您绕圈子。‘素纨’现在最缺的，就是一位像您这样，懂产品、懂生产、懂供应链的掌舵人。我负责前端的产品定义、品牌故事和市场营销，但我需要一位最值得信赖的伙伴，来帮我搞定后端的一切，把图纸变成完美的产品，把想法落地的实处。”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准备好的核心邀约：
“我知道，现在的‘素纨’给不了您过去在苏氏的职位和薪水。我甚至只能支付给您象征性的顾问费，或者，如果您愿意，我可以承诺未来的股权。但我能保证的是，在这个项目里，在生产运营环节，您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和决策权。这是一个能让我们从头开始，亲手打造一个真正属于我们自己品牌的机会。我知道您热爱这个行业，也拥有无人能及的经验。我真心希望，您能来帮我，也是帮您自己，重新找回在车间里、在面料中实现价值的成就感。”
一番话，条理清晰，诚意满满，既摆出了现实困境，也画出了理想蓝图，更给予了充分的尊重和授权。
赵志成一直没有打断她，只是默默地听着，翻看着桌上的资料，尤其是那份详尽得惊人的《行动清单》，他的目光在其中停留了许久。
听完苏晚晴的请求，他靠在椅背上，久久没有说话，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在回忆，在权衡。包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苏晚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微微出汗。
终于，赵志成收回目光，看向苏晚晴，眼神复杂，缓缓开口：“晚晴，你变了。和以前……很不一样。”他顿了顿，指了指那份行动清单，“这些东西，很专业，不像是你能凭空想出来的。你背后……有高人指点？”
苏晚晴心里一惊，没想到赵志成的眼光如此毒辣。她犹豫了一下，决定坦诚部分事实：“是的，我聘请了一位非常专业的商业顾问，他给了我很多指导。但最终做决策、往前走的，只能是我自己。”
赵志成点了点头，对这个回答似乎还算满意。他又沉默了片刻，才叹了口气，说道：“老苏（指苏怀仁）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唉。”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中的疏离感减少了许多，多了几分感慨和……一丝微光。
“你说的对，我老赵这辈子，最自在的时候，就是在车间里，跟老师傅们研究工艺，跟面料商斗智斗勇，看着一块布料变成一件件好衣服。”他的语气里带着怀念，“后来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资本运作，我是真不适应，也跟不上趟了。”
他重新看向苏晚晴，目光变得锐利而务实：“股权什么的，以后再说。先谈谈眼下，你那个和美院工坊的合作，技术包具体怎么定的？面料供应商谈了哪几家？初步的成本核算数据给我看看……”
接下来的时间，变成了赵志成单方面的专业“拷问”。他从工艺可行性、面料成本、生产周期、质量控制到潜在风险，问得极其细致和专业。苏晚晴凭借着这段时间的恶补和沈砚提前帮她预演过的一些问题，勉强能够应对，但依旧冷汗涔涔，深刻感受到了专业与业余之间的鸿沟。
问询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赵志成终于停止了提问，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看着眼前这个虽然稚嫩却眼神倔强、准备充分的故人之女，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罢了。”他放下茶杯，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又像是重新扛起了什么，“我这把老骨头，闲着也是闲着。就陪你……和你的‘素纨’，再折腾一回。”
苏晚晴瞬间瞪大了眼睛，巨大的喜悦冲击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要跳起来：“赵叔叔！您……您答应了？！”
“嗯。”赵志成脸上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虽然浅淡，却真实，“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公是公，私是私。工作上，我是你的运营经理，你得听我的。生活上，我才是你赵叔叔。”
“一定！都听您的！”苏晚晴忙不迭地答应，激动得眼眶都有些湿润。
这顿晚饭的后半段，气氛彻底转变。两人一边吃，一边已经开始初步规划接下来的工作。赵志成雷厉风行的作风立刻显现，当场就指出了苏晚晴之前几个环节考虑不周的地方，并给出了专业的修正意见。
离开餐馆时，夜色已深。苏晚晴看着赵志成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踏实感。
她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沈砚。
【沈顾问，赵经理答应了！他愿意加入“素纨”！】
信息发出去后，她紧紧握着手机，期待着回应。
几分钟后，沈砚的回复到来，依旧简洁：
【很好。团队基石已奠定。后续，充分授权，明确分工。你的重心，应更多转向品牌与市场。】
看着这行字，苏晚晴深深吸了一口夜晚清冷的空气，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组建团队，这关键的第一步，她迈出去了！而且，迈得如此扎实。有了赵叔叔这根定海神针，她对“素纨”的未来，真正开始有了底气。
雏鹰的翅膀下，终于不再是空无一物。坚实的骨架正在搭建，只待羽翼丰满，便可真正展翅，迎向那片属于她自己的天空。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夜晚，那个看似荒诞的“租借男友”订单，以及其后那位身份成谜、却总能精准引导她的——商业顾问，沈砚。
她的目光投向远处璀璨的霓虹，心中一片澄明与坚定。接下来的路，她知道，依旧不会平坦，但至少，她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