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在屏幕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自动隐去。
林望将手机屏幕朝下，轻轻扣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随手放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在持续不断地吐出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冷气。他知道，自己此刻正处在一个无形的舞台中央，一束看不见的聚光灯，正从某个阴暗的角落投射在他身上，贪婪地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周屿想要看到的，是恐惧，是慌乱，是猎物在陷阱面前的无所适从。
但林望偏不。
他站起身，走到书柜前，慢条斯理地将几本略显凌乱的政策汇编重新码放整齐，用指腹拂去书脊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他的动作沉稳而专注，像一个有轻微强迫症的图书管理员。
【情绪图谱】系统中，代表【被锁定】的灰色标签依旧悬浮在头顶，像一轮不祥的死星，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幽光。但林望的内心，却是一片冰封的海。愤怒、兴奋、警惕……所有激烈的情绪都被这层坚冰牢牢锁在深处，只留下一片绝对的、冷酷的理智。
他了解周屿。
那不是一个单纯追求杀戮的暴徒，而是一个自诩为“艺术家”的疯子。他的每一次行动，都需要“理论支撑”，需要“美学结构”，更需要一个能看懂他“作品”的观众。
刚才那条短信，就是林望递过去的一张评论卡。
他没有说“我知道这是陷阱”，也没有放任何狠话。他只是用最专业的口吻，否定了周屿最引以为傲的“作品”。
对于周屿这种极端的自恋型人格来说，这比任何辱骂都更具杀伤力，也更具……诱惑力。这等于在告诉他：我，林望，看懂了你的戏剧，但我认为你的剧本很烂。
这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挑战。
周屿一定会接招。他会更加迫切地想看到林望走向钟楼，想在现实中向林望证明，他的“净化”是多么伟大的艺术。
林望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了的水，走到窗边。玻璃面倒映出他平静的脸，而在那张脸的背后，是省城璀璨如星河的万家灯火。
他想，周屿此刻，会在哪里看着自己呢？
……
城市另一端，一间装修风格极简、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顶层公寓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与林望办公室窗外别无二致的繁华夜景。
一个穿着昂贵手工衬衫的男人，正坐在一张造型奇特的椅子上。他面前，是整整一面墙的显示器，上面分割着数十个实时监控画面。省委大楼的走廊、办公室、停车场……甚至包括林望刚刚去过的卫生间，都有一个不起眼的监控视角。
他就是周屿。
与大学时代那个阴郁孤僻的形象不同，现在的他，面容清瘦，眼神明亮，甚至带着一丝文质彬彬的学者气息。只有在他偶尔转动脖颈时，那过于锐利和偏执的眼神，才会泄露出他灵魂深处的疯狂。
当林望的短信内容出现在主屏幕上时，周屿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
他身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如同雕塑般侍立的下属，低声说道：“先生，目标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慌，反而发来了挑衅信息。我们的心理侧写模型可能需要调整。”
周屿没有理会下属。他死死地盯着那行字，仿佛要把它从屏幕上抠下来。
“你的‘净化’方案，从理念到结构，都充满了致命的错误……”
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嘴角先是向下撇了撇，流露出一丝被冒犯的不屑。但紧接着，那不屑又慢慢变成了一种病态的、兴奋的笑容。
他笑了，先是低沉的闷笑，然后笑声越来越大，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诡异。
“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像一个指挥家在欣赏交响乐的高潮部分，张开双臂，对着屏幕里的林望，喃喃自语：“致命的错误？你居然说我的作品有致命的错误？林望啊林望，你还是跟当年一样，一个自以为是的、被规则驯化的庸才！”
他的兴奋，并非来源于被激怒，而是来源于一种“棋逢对手”的狂喜。
他原以为，林望会报警，会躲起来，会像一只受惊的老鼠。那样的戏码太无聊，太没有技术含量。
可现在，林望非但没躲，反而指出了他剧本里的“逻辑漏洞”。
这只猎物，居然想当编剧！
“他不是在挑衅，他是在回应。”周屿的眼神狂热得吓人，“他看懂了，他真的看懂了！他知道我不是要杀他，而是要‘说服’他！他想用这种方式，把我从导演的位置上拉下来，变成和他对等的演员。多美妙的想法！”
黑衣下属依旧面无表情：“那……十二点的计划，是否需要更改？他有可能已经通知了警方。”
“不，不需要更改。”周-屿摆了摆手，重新坐回椅子上，十指交叉，托住下巴，用一种欣赏艺术品的目光看着屏幕里的林望，“警察？那些凡夫俗子，只会破坏舞台的纯粹性。他不会指望那些人的。你看，他多冷静，他在整理书籍，他在喝水，他是在用这些无聊的举动告诉我，他根本没把我的‘邀请’放在眼里。”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传我的命令下去，让钟楼那边的人都撤到外围。今晚，舞台上只需要一个演员。我要给他一个绝对安静的、可以独立思考和忏悔的环境。我要让他一步步走进我为他准备的圣殿，亲眼见证，他的‘错误’，是多么的可笑。”
“是。”黑衣下属躬身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周屿和满墙的监控画面。他端起旁边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望的身影。
“来吧，林望。让我看看，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编剧，准备了什么样的新剧本。”
……
与此同时，省委大楼附近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商务车内，气氛凝重如铁。
苏婉晴和赵倩正并肩坐着，盯着面前平板电脑上传回的实时画面。画面里，正是林望办公室的俯瞰视角。
一名技术人员刚刚将一个从垃圾桶里取出的纸团展开，用镊子小心翼翼地铺平在白板上。
“苏厅，赵队，你们看。”
纸团上，赫然是一副潦草但结构清晰的钟楼剖面图，顶端那个代表“爆炸物”的符号，刺眼得像一滴血。
几乎在同一时间，赵倩的耳机里传来了另一条信息。
“报告赵队，接到王林处长指令，要求我们立即对城南废弃钟楼进行‘安全隐患勘查’，并形成报告。王处长特别强调，要‘细致’、‘专业’。”
赵倩关掉通话器，和苏婉晴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两条信息，一个来自暗处，一个来自明处，却指向了同一个 cmepтeльhыn (smertel'nyy - a placeholder for a strong, fitting word, like ‘deadly’) 的地点。
“他果然还是被盯上了。”赵倩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手背上青筋毕露，“对方太嚣张了！直接把战书下到了省委大院！苏厅，我建议立刻封锁钟楼周边，派拆弹专家和特警突击，不管对方有什么阴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
“不行。”苏婉晴打断了她。
苏婉晴的脸色很白，嘴唇也抿得紧紧的。她头顶的【担忧】标签，亮度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但她的眼神却依旧保持着冷静。
“小倩，你看林望。”她指了指屏幕，“他现在在干什么？”
屏幕里，林望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呼吸平稳，仿佛已经睡着了。
“他……他在休息？”赵倩有些难以置信。
“不，他不是在休息。”苏婉晴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他是在告诉我们，他有自己的计划，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打乱他的节奏。”
“可是这太危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苏婉晴的语气斩钉截铁，“对手是一个高智商的疯子，常规的手段对他没用，甚至会激怒他，让他做出更极端的事情。林望选择用对手的方式来应对，这本身就是一种破局的思路。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冲进去把他‘救’出来，而是成为他计划里，最可靠的那枚棋子。”
她深吸一口气，下达了命令：“通知所有人，以钟楼为中心，建立三层隐秘包围圈。所有人员不许暴露，切断一切可能被监听的通讯，改用最原始的信道。狙击手就位，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我要那只苍蝇，飞不进我们的包围圈，也要那只狐狸，逃不出我们的猎场！”
……
城市的某个阴暗角落，一间烟雾缭绕的麻将馆包间里。
林望的师兄，那个外号“老鬼”的男人，正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嘴里的烟一根接一根，脚下的烟头已经铺了薄薄一层。
他刚刚挂断了十几个电话，嗓子都快喊哑了。
“妈的，一个个平时吹得天花乱坠，说手底下什么样的人都有。现在让他们找个一米八左右、看着像读书人的瘦高个，就他妈跟要了他们的命一样！”老鬼一脚踹在麻将桌上，桌上的牌哗啦啦倒了一片。
一个马仔战战兢兢地递上一杯茶：“鬼哥，消消气。这……这时间太紧了，人也不好找啊。长得像的，气质不像；气质像的，身高又差了点……”
“我不管！”老鬼一把抢过茶杯，一口灌下，烫得龇牙咧嘴，“再去找！去大学城，去图书馆，去那些刚毕业租不起房的狗屁创业园！告诉他们，穿一身衣服，戴个口罩帽子，在外面走一圈，十万块！我就不信，没一个不怕死的穷鬼！”
三百万的酬劳，还有那个能解决他心腹大患的“白客”的人情，足以让老鬼赌上一切。他怕周屿，但更怕穷，也更恨这种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的憋屈感。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推开了，另一个马仔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
“鬼哥！找到了！您看这个，行不行？”
老鬼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上下打量着那个年轻人。
那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身高、体型，都和林望有七八分相似。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脸上带着长期熬夜和营养不良的菜色，眼神里充满了对陌生环境的胆怯和一丝对金钱的渴望。
“叫什么？”老鬼问。
“……我叫……叫李浩。”年轻人小声回答，不敢看他的眼睛，“是……是学建筑的，刚毕业，还没找到工作……”
学建筑的？
老鬼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走到李浩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挤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
“小兄弟，别怕。想不想……演一场戏？”
午夜的钟声，即将敲响。
被选中的演员，已经站在了后台的入口。他看着面前那件和林望在监控里穿得一模一样的风衣，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还不知道自己即将主演的，是一出怎样惊心动魄的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