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来得早,庭院里的梅花开尽后,桃杏又接着绽放。
可沈软软的身子,却没跟着春天一起好起来。
起初只是晨起时咳嗽得厉害,后来连下床走动都要青禾扶着。
她坐在窗边看桃花飘落,指尖的温度一天比一天低,原本好不容易红润些的脸色,又褪回了纸一样的苍白。
“小姐,张大夫说了,您得好好卧床休息,别总坐着吹风。”青禾端来一碗参汤,眼眶红红的。
“要不……我还是给少帅拍个电报吧?他要是知道您身子这样,肯定会来的。”
沈软软摇了摇头,接过参汤却没喝。
只是看着碗里晃动的药汁轻声说:“不必。他有他的事要做,我这身子,不折腾他了。”
她知道这不是假死药的后遗症——原主本就油尽灯枯,那场雪夜假死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机。
醒来的那一个月,不过是回光返照。
如今油尽灯枯的滋味再次袭来,比上次更甚,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宿主,你的生命体征在快速下降……】001的声音带着哭腔。
【真的不告诉顾晏臣吗?他那么想你。】
“告诉了又能怎样?”沈软软在心里回了一句,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让他再经历一次失去?没必要。白月光嘛,总得留个干净的结局。”
她让青禾拿来笔墨纸砚,趴在桌上写东西。
手越来越抖,字迹却依旧娟秀,只是比往日多了几分无力。
她写的不是绝笔信,而是给温家的叮嘱,一笔一画交代着要避开的灾祸,要守住的家业,最后落款“阮卿绝笔”。
写完温家的信,她又换了张纸,这次是写给顾晏臣的。
想了想,却只写下“晏臣亲启”四个字,便再也写不下去。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声轻叹——罢了,说什么都多余,不如留给他一场无声的告别。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冬天。
江南很少下雪,可这年冬天,却飘起了鹅毛大雪。
雪下了三天三夜,把庭院里的梅花都压弯了枝桠,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冷得让人骨头缝都发疼。
沈软软已经起不来床了,她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漫天飞雪,突然对青禾说:“扶我起来,去看看梅花。”
青禾急得直掉眼泪:“小姐,外面雪太大了,您身子受不了!”
“就看一眼。”沈软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我想看看,雪压梅花的样子。”
青禾没办法,只能找了件厚厚的狐裘把她裹紧,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到庭院里。
红梅被白雪覆盖,红的似火,白的似玉,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带着一股凋零的凄楚。
沈软软伸手,想摸一摸花瓣上的雪,指尖刚触到,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青禾连忙扶着她:“小姐,咱们回屋!”
她点了点头,被青禾扶着转身时,目光落在庭院门口,像是在期待什么,又像是在告别。
回到屋里,她躺回床上,看着帐顶的缠枝莲纹样,突然笑了。
“青禾,那封给少帅的信,你收好。”她轻声说。
“等我走了,就给他寄过去。别告诉他我是怎么死的,就说……我走得很安详。”
青禾哭着点头:“我知道了,小姐。”
沈软软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微弱。
她能听到001在脑海里哭着喊她,能感觉到生命一点点离开身体,可她却很平静。
这样也好,在最喜欢的梅花和雪天里离开,不算遗憾。
“顾晏臣……”她在心里轻轻念着这个名字,“若有来生,别再遇见像我这样的人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呼吸彻底停止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把整个江南都裹进了一片纯白里。
京城帅府里,顾晏臣正对着一份公文出神,心里突然一阵莫名的慌乱,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生生抽走了。
他猛地站起身,打翻了桌上的茶杯,热水洒在公文上,他却浑然不觉。
“副官!”他声音发紧,“备车!去江南!立刻!马上!”
副官吓了一跳:“少帅,现在天这么晚了,还下着雪,路上不安全……”
“我让你备车!”顾晏臣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和恐慌,“再不去,就晚了!”
副官不敢再多说,连忙去备车。
顾晏臣披上披风,连公文都没来得及收拾,就快步走出了书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急,只知道必须立刻赶到江南,必须见到温阮卿。
马车在雪地里疾驰,顾晏臣坐在车里,心一直悬着,指尖冰凉。
他想起上次雪夜她“死”在他怀里的样子,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强烈。
“阮卿,你一定要好好的……”他低声呢喃,“千万别出事……”
马车跑了三天三夜,终于赶到了江南庭院。
顾晏臣跳下车,连披风上的雪都没拍,就跌跌撞撞地冲进庭院。
庭院里一片寂静,只有雪落在梅花上的声音。
青禾穿着孝服,站在屋门口,看到他,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少帅……”
顾晏臣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窖。
他踉跄着走到屋门口,看到屋里摆着一口棺材,棺材上放着一支梅花银簪,正是他送她的那支。
“不……不可能……”他摇着头,声音颤抖,“阮卿呢?她在哪里?你把她藏哪里去了?”
青禾哭着说:“少帅,小姐她……她走了。三天前,在雪地里走的。”
顾晏臣猛地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看着那口棺材,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蹲下身,双手插进头发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不可能……她答应过我的……”他哭着说。
“她说等梅花开了,就会回来的……她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青禾走到他身边,把那封未寄出的信递给他:“少帅,这是小姐留给您的信。”
顾晏臣颤抖着接过信,指尖冰凉。
他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纸上没有字,只有一片压干的梅花花瓣,是他当年别在她发间的那朵白梅。
没有情话,没有告别,只有一片带着她气息的花瓣。
可顾晏臣却懂了,懂了她的遗憾,懂了她的温柔,懂了她到最后都不想让他难过。
他抱着那片花瓣,靠在棺材上,哭得像个孩子。
雪还在下,把他的头发、肩膀都染成了白色,和庭院里的雪融在一起。
“阮卿……”他声音沙哑,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
“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他在棺材边坐了一夜,雪落满了他的全身,他却浑然不觉。
天亮时,他站起身,走到棺材前,轻轻抚摸着棺盖,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阮卿,我来陪你了。”他轻声说,“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后来,顾晏臣让人把温阮卿的棺材运回来了,和他的灵位放在一起。
他没有再娶,也没有再处理政务,只是守着那口棺材,守着那片梅花花瓣,在西跨院里度过了余生。
每年雪天,人们都会看到他坐在庭院里的梅花树下。
手里拿着那片花瓣,对着空气说话,像在和心爱的人分享这一年的故事。
直到他老了,走不动了,才让人把他和温阮卿合葬在一起。
墓碑上没有刻任何字,只种了一株白梅。
每到冬天,白梅盛开,雪落在花瓣上,美得像一场永不醒来的梦。
而沈软软的意识回到时光局时,还带着江南雪的凉意。
她看着手里虚拟的梅花花瓣,愣了很久,才轻声对001说:“以后,别再接这种冬天的任务了。”
【宿主……】001的声音带着哭腔。
沈软软笑了笑,擦了擦眼角:“没事,只是觉得……雪太大了,会冻着人心的。”
她把虚拟花瓣收好,转身看向新的任务资料。
日子还要继续,还有很多原主的愿望等着她去完成。
只是那个在雪地里哭到颤抖的男人,那个守了她一辈子的少帅,会永远留在她的记忆里,像一朵永不凋零的梅花,在时光里静静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