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晨光刚漫过窗棂,长乐宫的庭院里就飘起了淡淡的药香。
春桃端着刚温好的汤药走进内室时,沈软软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
手里捏着一本翻旧的《梅谱》,目光落在院中新抽芽的绿萼梅枝上,神色平静得像一潭春水。
“太子妃,该喝药了。”春桃将药碗放在手边的小几上,又拿起一旁备好的蜜饯碟。
“太医说今天这药加了些温补的药材,可能比往常苦些,您先含块蜜饯垫垫?”
沈软软放下书卷,接过药碗。
漆黑的药汁在白瓷碗里泛着微光,苦涩的气息直冲鼻尖,她却眉头都没皱一下,仰头便一饮而尽。
放下碗时,唇角沾了些药渍,春桃连忙递上帕子。
看着她接过蜜饯含在嘴里,才松了口气:“您这几日气色好多了,刚才我去小厨房,听张厨娘说。
殿下特意让人从江南运了新鲜的莲子来,说是给您熬莲子羹呢。”
沈软软含着蜜饯,舌尖泛起清甜,心里也跟着暖了几分。
自赏花宴后,萧煜对她的态度肉眼可见地软化,不仅每日都会来长乐宫坐一坐。
还时常让人送来些新奇玩意儿——有时是西域进贡的暖手炉;
有时是刚抄写好的佛经,甚至连她随口提过喜欢的墨锭,第二日便会出现在书案上。
“知道了。”她轻声应着,目光又落回那本《梅谱》上。
“对了,母亲让人送来的那套月白锦裙,取出来熨烫一下吧,今日穿正好。”
春桃眼睛一亮:“哎,好!那套裙子绣的银丝梅纹可精致了,您穿肯定好看!”
说着便转身去了外间。
不多时,春桃便捧着熨烫平整的锦裙回来,又取了一支圆润的东珠钗,小心翼翼地为沈软软梳妆。
铜镜里的少女身着素色锦裙,领口和袖口绣着细密的银丝梅枝。
发间仅簪一支东珠钗,未施粉黛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粉晕。
眉眼间的病气消散不少,倒显出几分世家嫡女的清雅温婉。
“太子妃,您瞧,多好看!”春桃凑在镜前,语气里满是欢喜。
沈软软对着镜子浅浅一笑,刚要说话,院外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她起身迎出去,就见萧煜穿着一身藏青色常服,腰间系着玉带。
手里提着一个雕花木盒,正站在院中的绿萼梅旁。
晨光透过梅枝落在他身上,冲淡了几分往日的冷硬,竟显出几分温和来。
“都准备好了?”萧煜走上前,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
“这身衣服很适合你。”
沈软软微微颔首,屈膝行礼:“多谢殿下。
殿下手里拿的是什么?”
“给岳父的生辰礼。”萧煜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尊温润的和田玉寿星。
寿星手持拐杖,眉眼含笑,衣纹雕刻得细致入微,一看便知是精心定制的珍品。
“上次听你说岳父喜欢玉器,特意让人找京中最好的工匠赶制的,看看合不合心意?”
沈软软心中一暖。
萧煜向来不重这些人情细节,如今却能为她父亲的生辰如此费心。
可见他对自己的在意,已远超“太子妃”的身份。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玉寿星,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父亲定会喜欢的。殿下费心了。”
“你喜欢就好。”萧煜合上木盒,自然地伸出手,“走吧,别让岳父岳母等急了。”
沈软软愣了一下,看着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那双手骨节分明,掌心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却透着可靠的暖意。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萧煜的手微微一紧,将她的手拢在掌心,带着她往外走。
马车早已停在东宫门口,萧煜扶着沈软软上车,又细心地为她铺好软垫。
还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肩上:“车里虽暖和,但你身子弱,还是多披件衣服。”
沈软软靠在软枕上,鼻尖萦绕着他外袍上淡淡的墨香和龙涎香混合的气息,心里竟泛起几分安稳。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平稳得几乎感受不到颠簸。
她不知不觉便眯了过去,头轻轻靠在了萧煜的肩上。
萧煜感受到肩上的重量,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缓了呼吸。
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他低头看着她熟睡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脸色虽依旧苍白,却透着几分恬静。
他想起从前,总觉得沈清辞娇弱无趣,如今才发现,她安静的时候,竟这般惹人怜爱。
等沈软软醒来时,马车已停在镇国公府门口。
她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靠在萧煜肩上,脸颊瞬间泛起红晕,连忙坐直身子:“殿下,失礼了。”
萧煜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声音放得极轻:“无妨,你累了。要不要再歇会儿?”
“不用了。”沈软软整理了一下衣裙,“已经到了,别让父亲母亲等急了。”
萧煜点点头,先下车,再伸手扶她。刚走下马车,就见镇国公夫妇早已站在府门前等候。
镇国公一身藏青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身姿挺拔如松,虽已年过半百,却依旧透着当年征战沙场的威严;
镇国公夫人穿着一身藕荷色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镇国夫人虽然是后娘,但是却非常疼这个女儿,比疼爱自己儿子还要疼爱。
发间簪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看到沈软软,原本严肃的脸上立刻露出温柔的笑容。
“我的儿,可算回来了!”镇国公夫人快步上前。
一把拉住沈软软的手,上下打量着她,眼眶微微发红。
“在东宫有没有受委屈?看你这小脸,还是这么瘦,是不是厨房的饭菜不合胃口?”
“娘,我没受委屈。”沈软软笑着安抚她,顺势将萧煜往前推了推。
“殿下很照顾我,每天都让厨房给我炖滋补的汤羹,您看,我气色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
镇国公夫人这才注意到萧煜,脸色缓和了些:“太子殿下,有劳你多费心了。”
“岳母客气了,这是我该做的。”萧煜对着镇国公夫妇拱手行礼。
语气恭敬,“祝您生辰安康,福寿绵长。”
镇国公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满意:“好小子,快进屋坐。外面风大,别冻着清辞。”
进了府,迎面而来的便是浓郁的梅花香。
镇国公府的庭院里种满了梅花,红的、白的、粉的,开得热热闹闹。
沿着石子路一路延伸,尽头是一座临水而建的敞轩,早已摆好了宴席。
宾客已到了不少,大多是镇国公当年的袍泽和朝中交好的大臣。
还有几位相熟的诰命夫人,看到萧煜和沈软软并肩走来,纷纷上前见礼。
“太子殿下千岁,太子妃娘娘千岁。”
萧煜微微颔首,一一回应,目光却始终落在沈软软身上。
看到有人不小心撞到她,他立刻伸手将她护在身后;
看到她脚步有些虚浮,便悄悄放慢脚步,配合她的速度。
这些细微的举动,落在旁人眼里,都暗自惊讶——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冷淡,如今看来,竟是传闻有误?
沈软软被镇国公夫人拉着坐在主位旁,身边围了几位相熟的夫人。
李尚书夫人握着她的手,心疼地说:“清辞,上次赏花宴的事我都听说了,那个柳姨娘也太过分了!
你别往心里去,太子殿下心里是有你的。”
“多谢李伯母关心,”沈软软笑着点头,“都过去了,殿下已经处置了。”
正说着,就见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身影匆匆走来,正是柳轻瑶。
她不知从哪里混进了宴席,手里端着一杯酒,径直走到沈软软面前。
脸上带着刻意的笑容:“太子妃姐姐,许久不见,您身子可好些了?
这杯酒,妹妹敬您和镇国公大人,祝您们福寿安康。”
镇国公夫人皱起眉头,低声问沈软软:“这是何人?”
沈软软还未开口,柳轻瑶就抢着道:“回夫人,臣妾是东宫的柳姨娘,是太子殿下的人。
今日听闻镇国公大人寿辰,特意赶来贺寿,希望能沾沾大人的福气。”
“柳姨娘?”镇国公夫人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目光落在柳轻瑶身上,带着几分审视。
“东宫何时有了这么一位姨娘?我怎么从未听清辞提起过?”
柳轻瑶脸上的笑容僵住,手指紧紧攥着酒杯,指节泛白。
她没想到镇国公夫人会如此不给面子,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沈软软适时开口,语气平淡无波:“母亲,柳姨娘是殿下潜邸时带在身边的。
只是一直没有名分,平日里也不太出门,所以我未曾跟您提起。
今日她能来给父亲贺寿,也是一片心意。”
短短一句话,既点出柳轻瑶“没名分”的尴尬处境,又暗指她不该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僭越了身份。
周围的夫人们也听出了端倪,看向柳轻瑶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轻视——一个没名没分的侍妾。
也敢在镇国公的生辰宴上抢风头,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柳轻瑶的脸涨得通红,眼眶微微发红,正想辩解,就见萧煜走了过来。
他刚和几位老将军聊完,远远就看到柳轻瑶围着沈软软,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快步走了过来。
“柳氏,谁让你来的?”萧煜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落在柳轻瑶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
柳轻瑶吓得浑身一颤,手里的酒杯差点摔落在地。
她连忙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殿下,臣妾……臣妾是想来给镇国公大人贺寿。
感念殿下平日的恩宠,也想为太子妃姐姐分忧……”
“分忧?”萧煜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
“你安分守在东宫,就是给清辞分忧了。
这里是镇国公府,不是你能随意撒野的地方!
你一个没有名分的侍妾,也敢擅自离宫赴宴,还敢在人前放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威严,周围的宾客都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柳轻瑶身上。
柳轻瑶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却不敢哭出声,只能咬着唇,身体微微颤抖。
“殿下,臣妾知错了……”
“知错?”萧煜的语气没有丝毫缓和。
“来人,把柳氏带回去,禁足瑶光阁,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阁门半步!”
早已候在一旁的侍卫立刻上前,架起柳轻瑶就往外走。
柳轻瑶挣扎着,回头看向萧煜,眼神里满是委屈和不甘:“殿下,臣妾真的知错了……求您再给臣妾一次机会……”
萧煜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直到柳轻瑶的身影消失在庭院深处。
才转头看向沈软软,语气瞬间缓和下来:“吓到你了?”
沈软软轻轻摇头:“没有,殿下处置得是。”
镇国公夫人看着萧煜维护沈软软的样子,脸色终于好了些。
对他说:“太子殿下,东宫的人,还是要好好管教才是。
免得在外人面前丢了太子妃的脸面,也坏了殿下的名声。”
“是小婿的疏忽,”萧煜连忙道歉,语气诚恳。
“岳母放心,回去后我定会严加管教。
绝不让她再打扰清辞,更不会让她再做出这种僭越的事。”
沈软软看着萧煜认真的样子,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他如今维护自己的姿态,已不再是为了“太子妃的体面”,而是真的将她放在了心上。
宴席很快开始,镇国公被几位老将军围着喝酒,萧煜也被几位大臣拉着说话。
沈软软则陪着镇国公夫人和夫人们聊天。
李尚书夫人拿出一幅刚得到的书法作品,递给沈软软:“清辞,你看这幅字怎么样?
我听说这是江南才子的手笔,特意买来的。”
沈软软接过画卷,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首《梅花诗》,字迹飘逸,却少了几分风骨。
她笑着点评:“笔法确实不错,只是力道稍显不足,少了些梅花的傲骨。”
李尚书夫人眼前一亮:“还是你眼光独到!
我就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对了,我听说你书法极好,什么时候也给我写一幅?”
“伯母客气了,”沈软软笑着点头,“等过几日我身子再好些,就写一幅给您送过去。”
正聊着,春桃端着一碗莲子羹过来:“太子妃,这是厨房刚炖好的莲子羹,您快趁热喝点。”
沈软软接过瓷碗,刚要喝,就见萧煜走了过来。
他拿起一旁的银勺,舀了一勺莲子羹,放在嘴边吹了吹,才递到她面前:“小心烫。”
周围的夫人们都露出了然的笑容,李尚书夫人打趣道:“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可真是上心,真是羡煞旁人啊。”
萧煜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看着沈软软,语气自然:“她身子弱,该多照顾些。”
沈软软接过银勺,小口喝着莲子羹,清甜的莲子混着淡淡的桂花香,暖了胃,也暖了心。
她抬眼看向萧煜,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眼底带着温柔的笑意,像冬日里的阳光,驱散了所有的寒冷。
宴席过半,镇国公喝多了,拉着萧煜去了书房。
沈软软担心父亲着凉,让春桃拿了件披风,也跟着走过去。
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镇国公的声音,带着几分酒意,却格外认真:“太子殿下,我知道你以前对清辞不好。
她从小就体弱,一场大病差点没挺过来,我和她母亲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着,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
后来把她嫁给你,是希望你能护她周全,不是让她在东宫受气的。”
萧煜的声音带着几分愧疚,还有一丝坚定:“岳父,对不起。
以前是我糊涂,被蒙了心,忽略了清辞的好,让她受了不少委屈。
但我向您保证,从今往后,我定会用一辈子补偿她,护她周全,绝不让她再受一点伤害。
若我做不到,您随时可以把她带回镇国公府,我绝无二话。”
“好!”镇国公的声音带着笑意,“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清辞这孩子,看着柔柔弱弱的,心里却比谁都坚韧。她能遇到你,是她的福气。”
沈软软站在门口,眼眶微微发热。
她知道,原主期盼了一辈子的温暖,终于在她这里,有了着落。
她轻轻转身,没有进去打扰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廊下,看着庭院里的梅花。
夕阳西下时,生辰宴才散。萧煜扶着沈软软坐上马车,一路无话。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马车行驶的轱辘声。
快到东宫时,萧煜突然握住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郑重:“清辞,谢谢你。”
沈软软愣了一下:“谢我什么?”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萧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温柔。
“以前我对你那么不好,你却从未真正怪过我,还愿意给我机会。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沈软软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又有些温暖。
她轻轻点头:“我知道。殿下,其实你很好,只是以前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意。”
萧煜笑了笑,握紧了她的手:“是,以前是我笨。
对了,过几日宫里要举办赏梅宴,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好,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好。”沈软软笑着答应,眼底的笑意像盛开的梅花,明媚而温暖。
马车驶进东宫,萧煜亲自将她送回长乐宫。
院中的绿萼梅开得正盛,月光落在花瓣上,泛着淡淡的银光。
萧煜站在梅树下,看着沈软软:“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嗯,殿下慢走。”沈软软点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春桃跟在她身后,忍不住说:“太子妃,您看殿下多疼您啊!
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都过去了。以后您在东宫,再也没人敢欺负您了。”
沈软软点了点头,目光望向院中的绿萼梅,眼神却渐渐变得复杂。
是啊,那些不开心的事,都该过去了。
只是她心里清楚,平静的表面下,早已暗流涌动——二皇子萧景从未放弃过争夺皇位。
他隐忍多年,定不会甘心看着萧煜顺利登基。
而那场关乎生死的风波,终将在登基大典那天,彻底爆发。
她轻轻抚摸着腕间的羊脂玉镯,那是原主母亲留下的遗物,质地温润,触手生温。
她在心里默默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完成你的心愿,让萧煜永远记得你。
也会护好他,护好这来之不易的温暖。只是……这场戏,终究要有落幕的一天。”
夜色渐浓,长乐宫的灯盏次第亮起,暖黄的灯光映着院中的梅花,温暖而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