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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缠绵了数日的上海滩终于放晴,可笼罩在平安里七号上空的阴霾却并未散去。周曼如那场带着血色的闹剧虽已落幕,但那份被撕碎的婚书、周家可能的报复、以及林家黑虎堂残余势力蛰伏的威胁,都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归家后的短暂安宁显得格外脆弱。

书房内,一盏绿罩台灯在黄花梨木书案上投下昏黄的光晕。黄砚舟摊开一张绘制精密的南洋海域图,手指沿着犬牙交错的群岛海岸线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一处被红笔重重圈出的无名小岛旁。他的神情专注而冷峻,白日里包扎着纱布的手掌搁在图纸边缘,隐隐透出暗红的药渍,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就是这里,‘海蛇岛’。”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寂静,指尖用力点了点那个红圈,“林正明被捕前,最后一批价值连城的鸦片和军火就藏在这岛上的废弃橡胶园地下仓库里。黑虎堂在东南亚的残余势力,还有周家那条见风使舵的老狗,最近都在这片海域活动频繁,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李晚星站在他身侧,目光紧锁着地图上那个代表着危险与未知的小点。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蓝色工装裤和同色短褂,乌黑的长发利落地编成一根粗辫子垂在胸前,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清亮的眸子。颈间,那枚温润的莲花玉佩贴着她的肌肤,传递着无声的支撑。

“周家…也搅进来了?”她秀眉微蹙,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周曼如的羞辱犹在耳边,周家的贪婪与无耻,她已深有体会。

“周鼎山那个老狐狸,从来只认钱。”黄砚舟冷笑一声,眼中寒芒闪烁,“林家倒了,这么大一块肥肉,他怎么可能不扑上来咬一口?黑虎堂那些亡命之徒失了主子,也需要新的财路和人脉。他们勾结在一起,不足为奇。”他侧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李晚星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所以,这批货,必须抢在他们前面拿到手!这是彻底斩断林家余孽财源、同时给周家一个迎头痛击的关键!有了这批货和可能存在的交易证据,就能把周鼎山也钉死!”

李晚星的心沉甸甸的,她明白此行意味着什么。深入龙潭虎穴,直面武装到牙齿的亡命徒。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贴身藏在工装内袋里的一块冰冷金属——那是父亲李振华留下的唯一遗物,一枚老旧的黄铜怀表。表盖内侧,嵌着一张早已泛黄褪色的全家福照片,年轻的阿爸阿妈抱着襁褓中的她,笑容温暖得令人心碎。

‘阿爸…阿妈…’ 指尖抚过冰凉的金属表壳,仿佛汲取着来自血脉深处的勇气,‘星儿又要去战斗了…这次,是为了彻底斩断那些害死你们的毒根…为了守住砚舟拼来的安宁…’

“砚舟,”她抬起头,目光与他对视,没有丝毫退缩,只有磐石般的坚定,“我去。”

黄砚舟的瞳孔猛地一缩!尽管早已预料到她的答案,但亲耳听到这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他的心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担忧、心疼、不舍…复杂的情感瞬间涌上心头。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她微凉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星儿!”他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焦灼,“你听我说!这不是去米兰走秀!那是南洋!是法外之地!黑虎堂那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枪林弹雨,刀头舔血!太危险了!你留在上海,守着‘拾光’,等我回来!我保证…”

“你保证什么?”李晚星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她用力抽出被他紧握的手腕,反而向前一步,更近地站到他面前,仰起脸,清亮的眸子直直看进他眼底深处,映着台灯的光,像燃烧着两簇小小的火焰。

“你保证一个人去面对那些豺狼虎豹?你保证自己不会受伤?你保证…万一你…”后面的话,她哽在喉咙里,巨大的恐惧让她无法说出口。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黄砚舟,你看着我。”她一字一顿地说,“从苏州河畔你把我从死人堆里捞出来那天起,我的命,就和你绑在一起了!林家害死我阿爸阿妈,黑虎堂追杀我,周家羞辱我…这些血债,哪一笔不是我李晚星自己的仇?!你替我挡过刀,为我流过血,难道我就只能永远躲在你身后,看着你去拼命?!”

她的胸膛微微起伏,眼中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我知道危险!我知道会死人!可我更知道,如果今天让你一个人去,而我只能在这里提心吊胆地等…万一…万一你回不来…” 她猛地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更加坚定:

“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起去!要死,我也要死在你前面!至少…黄泉路上,我还能给你做个伴!”

“星儿!”黄砚舟被她这番近乎悲壮的表白震得心神俱颤!巨大的痛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席卷了他!他看着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看着她微微颤抖却挺得笔直的背脊,看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所有的劝阻,所有的担忧,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阻止,而是将她狠狠、狠狠地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融为一体!他的下巴重重地抵在她馨香的发顶,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头皮上,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恐惧和后怕。

“傻姑娘…傻姑娘…”他一遍遍地低喃着,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胸膛剧烈起伏,“…好…好…一起去…我们一起去…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这个拥抱,如同烙铁,烫在李晚星的心上,也烫平了她所有的恐惧。她用力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淡淡药味和雪松气息的胸膛,贪婪地汲取着这份令人安心的力量。‘砚舟…这一次,换我与你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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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月黑风高,黄浦江入海口。

一艘看似普通、线条流畅的白色游艇,如同蛰伏的巨兽,悄无声息地滑入浑浊的江水中,向着浩瀚无垠的东海驶去。游艇外壳光洁,挂着不起眼的民用牌照,但若细看其吃水线,便知内里承载着非同寻常的重量。

船舱内部,早已被彻底改造,剥去了所有奢华的装饰,露出冰冷坚硬的金属骨架。原本宽敞的客舱,此刻堆满了用防水油布严密包裹的长条状物体和方方正正的木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枪油、金属和硝石混合的、令人神经紧绷的独特气味。

黄砚舟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作战服,脚蹬高帮军靴,正蹲在一个打开的沉重木箱旁。箱内,黄澄澄的子弹如同金色的河流,在昏黄的舱灯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他手中拿着一把擦拭得锃亮的德制鲁格p08手枪,动作熟练而迅捷地将压满子弹的弹匣“咔哒”一声推入枪身,眼神专注得像在对待最精密的仪器。

阿忠和另外三名精悍干练、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护卫,正默不作声地做着最后的检查。汤普森冲锋枪沉重的枪管被拆解保养后重新组装,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英制米尔斯手雷被一枚枚仔细检查引信和保险;几把锋利的军用匕首在磨刀石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刃口寒光流转。

李晚星站在相对干净些的舱壁旁,背对着众人。她摊开掌心,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比指甲盖还小、形似黑色纽扣的精密装置——微型钢丝录音器。这是通过特殊渠道弄来的最新装备,是她此行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尽可能录下黑虎堂与周家勾结交易的证据!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拨开自己浓密的鬓发,露出白皙小巧的耳廓。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将那枚冰冷的“纽扣”极其隐秘地卡进发丝深处,紧贴着头皮。做完这一切,她拉下鬓发仔细遮掩好,又抬手,轻轻按了按胸前内袋的位置——那里,父亲留下的那枚黄铜怀表安静地躺着,冰冷而坚实。

‘阿爸,保佑我…保佑砚舟…保佑我们…拿到证据,活着回来…’ 无声的祈祷在心间回荡。

“晚星。”黄砚舟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李晚星转过身。黄砚舟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手中拿着两把一模一样的、小巧精致的勃朗宁m1906袖珍手枪。这种枪威力不大,但胜在隐蔽性好,易于藏匿和快速拔枪。

“这个,贴身带着。”他将其中一把递给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拔枪。一旦拔枪…就不要犹豫。”他顿了顿,声音更沉,“瞄准…扣扳机。什么都不要想。”

李晚星接过那把沉甸甸的金属造物。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带着沉甸甸的死亡气息。这不是她第一次握枪,在平安里那生死一夜,她曾用它击退过黑虎堂的杀手。但此刻,即将面对的是真正的战场,是你不杀人、人就杀你的修罗场。

她用力握紧枪柄,感受着那契合掌心的冰冷弧度,仿佛要将这份杀伐的意志融入骨血。她抬起头,迎上黄砚舟深邃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黄砚舟看着她眼中那份强压下的紧张和不容动摇的坚定,心中五味杂陈。他抬起那只缠着纱布、依旧隐隐作痛的手,不是去拿另一把枪,而是极其轻柔地、带着无限珍视地,拂过她刚刚藏好录音器的那边鬓角。

“藏好了?”他低声问,指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嗯。”李晚星的脸颊微微发热,轻声应道。

他的手指顺着她柔顺的发丝滑下,最后停留在她纤细的脖颈处,指尖轻轻碰触到那枚温润的莲花玉佩。“别怕。”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紧跟着我。我的后背,永远只交给你。”

这句话,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让李晚星心安。她看着他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鼻尖微酸,用力点头:“好!你的后背,我来守!”

黄砚舟这才拿起属于自己的那把勃朗宁,利落地插进作战服大腿外侧的快拔枪套里。他环视了一圈整装待发的众人,目光锐利如刀锋扫过每一张坚毅的脸孔。

“最后确认一遍装备!五分钟后,关闭所有非必要光源!保持无线电静默!按预定坐标,全速前进!”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狭小的船舱内回荡。

阿忠等人齐声低应:“是!少爷!”

引擎的轰鸣声陡然变得低沉而有力,游艇像离弦之箭,劈开墨蓝色的海面,朝着南方未知的黑暗和危险,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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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艇在漆黑如墨的南海上航行了整整一天一夜。白日里,炽热的阳光灼烤着甲板,海面反射着刺眼的白光,晃得人头晕目眩。入夜后,温度骤降,咸湿冰冷的海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裸露的皮肤。李晚星裹着黄砚舟硬塞给她的厚实防水外套,蜷缩在驾驶舱角落的阴影里,努力对抗着晕船带来的强烈不适和心底不断翻涌的紧张。

她看着黄砚舟挺拔如松的背影。他大部分时间都亲自掌舵或站在雷达屏幕前,神情专注而冷峻,像一尊不知疲倦的礁石。偶尔,他会走到她身边,沉默地递过一杯温热的水,或是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极其自然地拢一拢她被海风吹乱的鬓发。他的掌心温热干燥,每一次触碰,都像给李晚星注入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暖流。

‘他在…他一直在…’ 这份无声的守护,成了她对抗恐惧最有力的武器。

第二天傍晚时分,雷达屏幕上终于出现了一片密集的、犬牙交错的小岛轮廓。目标,“海蛇岛”,就在其中!

“减速!关闭主引擎!切换备用静音电机!”黄砚舟的声音冷静地响起,打破了舱内长久的沉寂。

巨大的引擎轰鸣声戛然而止,世界仿佛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海浪轻轻拍打船体的“哗哗”声,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由静音电机驱动的、几不可闻的“嗡嗡”声。

空气陡然变得无比凝重,仿佛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心跳声都清晰可闻。李晚星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手心一片冰凉湿滑。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前内袋里的黄铜怀表,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勉强保持着一丝清明。

黄砚舟拿起高倍夜视望远镜,走到舷窗边,小心翼翼地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向外望去。

暮色四合,远处的“海蛇岛”如同蛰伏在墨蓝绸缎上的一头狰狞巨兽。岛上山势陡峭,植被茂密,黑压压一片,透着原始而危险的气息。在靠近岛屿西侧一处隐蔽的、形似月牙的天然港湾内,影影绰绰地停泊着几艘大小不一的船只!其中一艘吨位不小的铁壳货轮,在望远镜的视野里显得格外突兀!更令人心惊的是,货轮甲板上,隐约可见持枪人影在晃动!岸边密林的边缘,似乎也有几处临时搭建的简陋棚屋,透出微弱的、鬼火般的灯光!

“目标确认。货轮一艘,武装巡逻艇两艘。岸上至少三个固定哨位,流动哨数量不明。”黄砚舟放下望远镜,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戒备等级很高。阿忠,按第二套方案,准备橡皮艇,我们从岛东侧断崖下的岩洞渗透。”

“是!”阿忠立刻领命,带着两名护卫悄无声息地走向后甲板,开始解下固定在船舷边的黑色橡皮艇。

舱内只剩下黄砚舟和李晚星两人。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李晚星看着黄砚舟紧绷的侧脸线条,看着他眼中那如同寒潭深渊般的冰冷杀意,心提到了嗓子眼。

黄砚舟忽然转过身,大步走到她面前。在昏暗的光线下,他深深地凝视着她,那双素日里冷厉如刀的眼眸,此刻却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与不舍。他伸出手,没有去碰她藏在发间的录音器,也没有碰她胸前藏着怀表的位置,而是极其轻柔地捧起了她的脸颊。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热,带着薄茧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她微凉细腻的肌肤,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

“星儿,”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穿越生死般的郑重,“看着我。”

李晚星被迫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邃得如同漩涡的眼眸。

“记住,”他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无论发生什么,活着!听到没有?活着!我要你活着!”

他的眼神是命令,是恳求,更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爱恋。李晚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用力点头,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我…我会的…你也要…活着…”

黄砚舟的拇指轻轻揩去她眼角溢出的泪珠,指腹带着灼人的温度。他俯下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相触,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等这场风暴结束…”他的声音低得如同呓语,带着一种穿透黑暗的希冀,“…我就带你离开上海滩。去一个没有林家,没有黑虎堂,没有周家…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他顿了顿,仿佛在脑海中描绘着那个遥不可及的画面,声音里染上了一丝令人心碎的温柔:

“我要带你去看真正的星空。不是上海滩被霓虹灯染污的夜空,是那种…干干净净、黑得纯粹、星星多得像撒了一把碎钻、亮得能照进人心里去的…真正的星空。我们躺在草地上,你靠在我怀里,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怕…只看星星…好不好?”

那幅画面,如同黑暗中的一束微光,瞬间击中了李晚星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巨大的酸楚和渴望汹涌而来,让她泣不成声。她用力回抱着他精瘦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硝烟与汗味的颈窝,哽咽着,用力地点头:“好…好…砚舟…我们去看星星…只看星星…”

这个带着泪水和咸涩海风气息的拥抱,仿佛耗尽了两人所有的力气,也凝聚了彼此所有的勇气与眷恋。

“少爷,准备好了!”阿忠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后甲板传来,打破了这短暂的温存。

黄砚舟深吸一口气,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收敛起所有的柔情,眼神重新变得冰冷锐利,杀伐之气弥漫全身。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李晚星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

“走!”他松开她,声音斩钉截铁。

冰冷的橡皮艇无声地滑入漆黑如墨的海水。黄砚舟、李晚星、阿忠和另外两名精悍的护卫,如同五道融入夜色的幽灵,紧贴着陡峭湿滑的崖壁,朝着那个如同巨兽之口般的岩洞深处划去。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空洞而巨大的回响,掩盖了他们细微的划水声。

岩洞内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海水倒灌的哗哗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浓重的海腥味和岩石的湿冷气息扑面而来。李晚星紧跟在黄砚舟身后,一只手死死抓住橡皮艇的边缘,另一只手紧紧按着胸前藏怀表的位置,冰冷的触感是她唯一的支点。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身边人压抑的呼吸声。

‘阿爸…阿妈…保佑我们…’ 她在心中一遍遍默念,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对抗着无边的黑暗和恐惧。

橡皮艇在黑暗中艰难地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那是岩洞的出口!隐约的人声和机器的轰鸣声也随风飘了进来!

黄砚舟猛地抬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橡皮艇立刻如同凝固般停在水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黄砚舟从防水背包里取出微光夜视仪戴上,小心地探头朝洞口外望去。李晚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洞口外,是一个被高耸岩壁半包围的小型天然码头。码头上灯火通明,几盏大功率的探照灯如同巨大的眼睛,扫视着海面和岸边的密林。那艘铁壳货轮就停靠在简易栈桥旁,甲板上的吊机正发出沉重的“嘎吱”声,将一个个密封的木箱从船舱吊起,运往岸边。

岸边,数十名穿着杂色服装、但都手持长短枪支的汉子正忙碌着。他们吆喝着,指挥着搬运,神情警惕而凶狠。在码头后方一处地势稍高、视野开阔的平台上,临时搭建着一个遮雨棚。棚下摆着一张木桌,几个人影正围桌而坐。

黄砚舟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其中两人!

一个是身材矮壮、满脸横肉、一道狰狞刀疤从左额斜劈至右嘴角的光头大汉——正是黑虎堂在南洋一带臭名昭着的“三当家”,绰号“疯狗”的崔大牙!

另一个,穿着考究的丝绸长衫,手里盘着两个油亮的核桃,一副富商派头,但那双细长眼睛里闪烁的精明和贪婪,却让黄砚舟瞬间认出了他——周鼎山的心腹管家,周福!他竟然亲自来了!

“目标确认。崔大牙,周福。交易正在进行。”黄砚舟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通过微型喉麦传入每个人耳中。他迅速收回视线,对着身后做了几个复杂而精准的手势。

阿忠和两名护卫立刻会意,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滑下橡皮艇,潜入冰冷的海水中,朝着码头灯光照不到的阴影区域潜游而去。他们的任务是清除外围哨兵,制造混乱。

黄砚舟则留在橡皮艇上,将一把装有消音器的狙击步枪稳稳地架在艇沿,黑洞洞的枪口透过岩洞边缘垂下的藤蔓缝隙,精准地锁定了高台上那个盘着核桃的周福!李晚星则伏在他身边,手中紧握着那把冰冷的勃朗宁,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她努力调整着呼吸,让发间那枚微型录音器能清晰地捕捉到远处传来的每一句话。

码头上。

“周管家,货都在这儿了!上等的‘福寿膏’(鸦片),崭新的‘汉阳造’(步枪),还有两挺花机关(冲锋枪),子弹管够!”崔大牙拍着一个刚搬下来的木箱,咧着一口黄牙,唾沫横飞,“钱呢?周老板答应的大洋和美金,可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周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手下端上来的茶,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带着商贾特有的圆滑:“崔三爷急什么?货总要验验成色。这兵荒马乱的,谁知道路上有没有被海水泡了,被耗子啃了?”他放下茶杯,对身后一个账房模样的人使了个眼色,“去,开箱验货。”

崔大牙脸色一沉,眼中凶光一闪,但似乎强压了下去,哼了一声:“随便验!我崔大牙的货,童叟无欺!”

账房带着几个人走向货堆。就在这时!

“砰!砰!” 两声极其轻微、如同石子落水般的闷响,从码头外围的密林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两声短促而压抑的惨叫!随即,外围的一盏探照灯“啪”地一声熄灭了!

“怎么回事?!”崔大牙和周福同时脸色大变,猛地站了起来!

“有埋伏!” “抄家伙!” 码头上瞬间炸开了锅!那些原本在搬运货物的汉子们立刻丢下箱子,纷纷抄起身边的枪支,惊恐地朝着枪声和灯灭的方向张望,场面一片混乱!

“就是现在!”黄砚舟眼中寒光爆射!他屏住呼吸,食指稳稳地扣下了扳机!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枪响!高台上,正惊慌失措地想要往桌子底下躲的周福,身体猛地一僵!他的眉心处,赫然出现一个细小的血洞!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手中的核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周管家!”账房和周围的保镖发出惊恐的尖叫!

“敌袭!在那边岩洞!”崔大牙反应极快,瞬间锁定了枪声来源,指着黄砚舟和李晚星藏身的洞口方向,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给老子打!把岩洞轰平!”

“哒哒哒哒——!”

“砰!砰!砰!”

瞬间,密集的子弹如同狂风暴雨般朝着岩洞口倾泻而来!打得岩石碎屑纷飞!火星四溅!

“低头!”黄砚舟一把将李晚星死死按在橡皮艇底部!子弹呼啸着从他们头顶掠过,打在身后的岩壁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爆响!水花被溅起老高!

李晚星蜷缩在冰冷的艇底,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枪声、子弹撞击岩石的爆鸣、还有敌人疯狂的叫骂和己方护卫反击的枪响!浓烈的硝烟味呛得她几乎窒息!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攥着胸前的怀表,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进肉里,父亲模糊的笑容和阿妈温柔的眉眼在混乱的脑海中交替闪现。

‘活下去!星儿!活下去!’ 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呐喊!

就在这时,崔大牙的咆哮声透过枪声清晰地传来:“妈的!是黄砚舟!还有那个姓李的贱人!给老子抓住他们!老子要活剐了他们!”

“星儿!跟我冲出去!不能被困死在这里!”黄砚舟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他猛地拉起她,将一把冒着烟的汤普森冲锋枪塞到她手里!他自己则一手持鲁格手枪,另一只手竟然抓起了一枚圆滚滚的米尔斯手雷!

“捂住耳朵!张嘴!”他厉声喝道,用牙齿猛地咬掉手雷的保险销,手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码头人群最密集、火力最凶猛的崔大牙方向狠狠掷去!

手雷在空中划过一道死亡的弧线!

“手雷——!”码头上传来惊恐欲绝的尖叫!

“轰隆——!!!”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火光和致命的破片,如同地狱的飓风瞬间席卷了码头一角!惨叫声、哀嚎声、木箱碎裂声、人体被撕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血腥的死亡交响!

爆炸的火光将黄砚舟冷硬如铁的侧脸映照得如同复仇修罗!他一把拉起被震得头晕目眩的李晚星,嘶吼道:“走!”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趁着爆炸制造的短暂混乱和浓烟掩护,猛地从岩洞中冲出,扑向旁边一堆倒塌的木箱作为掩体!

子弹如同附骨之疽,紧追而至!打得他们藏身的木箱木屑横飞!

“掩护少爷夫人!”阿忠的怒吼声从侧翼响起!他和另外两名护卫从藏身处杀出,手中的冲锋枪喷吐出致命的火舌,暂时压制住了敌人的火力!

“星儿!打!”黄砚舟的声音在李晚星耳边炸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李晚星浑身一震!求生的本能和胸中那股被逼到绝境的戾气瞬间压倒了恐惧!她猛地抬起手中的汤普森冲锋枪!冰冷的枪托抵住肩窝,沉重的枪身压得她手臂发麻!透过弥漫的硝烟,她看到一个满脸凶悍、端着步枪正朝他们疯狂射击的汉子!

‘瞄准…扣扳机!什么都不要想!’ 黄砚舟的话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

她死死咬住下唇,眼中瞬间只剩下那个狰狞的目标!手指猛地扣下扳机!

“哒哒哒哒——!!!”

汤普森冲锋枪特有的、如同撕裂布帛般的狂暴枪声骤然响起!巨大的后坐力撞得她肩膀剧痛,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枪口喷射出的长长火舌,在昏暗的码头上显得格外刺眼!

子弹如同金属风暴,瞬间笼罩了那个目标!那汉子身体如同触电般剧烈抖动,胸前爆开数朵刺目的血花!他手中的步枪脱手飞出,人像一截朽木般向后栽倒!

打中了!她杀人了!

巨大的冲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瞬间攫住了李晚星!胃里翻江倒海!她握着滚烫的枪管,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干得好!”黄砚舟的吼声将她从崩溃的边缘拉回!他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手中的鲁格手枪如同毒蛇吐信,“砰!砰!”两枪精准点射,又撂倒了两个试图冲过来的敌人!

“崔大牙要跑!”阿忠的吼声传来!

只见混乱中,崔大牙带着几个心腹,正狼狈不堪地跳上一艘快艇,试图逃离这片修罗场!

“想跑?!”黄砚舟眼中杀机爆涌!他猛地从掩体后探身,手中的鲁格手枪稳稳瞄准了快艇引擎的位置!

“砰!砰!砰!”

三颗子弹精准地撕裂了快艇的引擎外壳!黑烟和火星瞬间冒起!快艇发出一阵刺耳的怪响,速度骤减,在原地打起了转!

“抓活的!”黄砚舟厉声下令!

阿忠等人立刻如同猛虎般扑了上去!码头上残余的抵抗在失去首领后迅速崩溃,很快就被肃清。

枪声渐渐稀落,最终停歇。只剩下快艇引擎苟延残喘的“突突”声、伤者痛苦的呻吟、以及火焰燃烧木箱发出的“噼啪”声。浓重的硝烟味混合着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码头,令人作呕。

李晚星瘫软在冰冷的木箱后,背靠着粗糙的木料,浑身脱力。手中的冲锋枪沉重得几乎拿不住。她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横七竖八的尸体、流淌的鲜血、燃烧的火焰…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她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汗水和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一只沾着硝烟和血迹、却依旧温热有力的大手,轻轻按在了她剧烈颤抖的背上。

“没事了…星儿…没事了…”黄砚舟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深的疼惜。他蹲下身,将她颤抖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揽入怀中,用自己宽阔的胸膛为她隔绝开这血腥的战场。

李晚星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地回抱住他,将脸深深埋进他沾满硝烟和汗水的颈窝,失声痛哭起来。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紧张、所有的后怕,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黄砚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未受伤的手,一遍遍、极其轻柔地拍抚着她的后背,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他的目光扫过被制服的崔大牙,扫过周福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最后落回怀中哭得浑身颤抖的人儿身上。

阿忠快步走来,手中拿着一个从周福尸体上搜出的、鼓鼓囊囊的牛皮文件袋,以及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型账簿。“少爷,都拿到了!交易记录,还有…周鼎山亲笔签名的授权书!”

黄砚舟眼中寒光一闪,点了点头。他低头,看着怀中渐渐平息哭泣、却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李晚星,用沾着血污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被汗水和泪水粘湿的碎发。

“结束了…星儿…”他低声说,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我们…可以回家了。”

李晚星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向远处墨蓝色的海平面。东方,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鱼肚白,正悄然撕裂沉重的夜幕。

天,快亮了。

黄砚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紧绷冷硬的脸部线条,在熹微的晨光中,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痕迹。他握紧了她的手,十指相扣,沾染的血污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走,”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穿透硝烟的希冀,“我们回家。”

白色的游艇重新启动,划破渐渐泛白的海面,拖着长长的航迹,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北方——家的方向,全速驶去。身后,那片被鲜血和火焰玷污的罪恶之岛,连同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都迅速缩小,最终消失在辽阔的海平线下。

李晚星倚在舷窗边,疲惫得几乎睁不开眼,却固执地望着那轮正从海天相接处挣扎着跃出的、硕大而温暖的朝阳。金色的光芒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也温柔地笼罩着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庞。

黄砚舟站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影为她挡住了清晨微凉的海风。他低头,看着她在晨光中安静的睡颜,目光深邃而温柔。他伸出手,极其小心地,将她鬓角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轻轻拢到耳后,指尖不经意地碰触到她藏在发丝深处、已悄然完成使命的那枚小小录音器。

他抬起头,望向那渐渐褪去黑暗、澄澈如洗的辽阔天空,薄唇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真正的星空…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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