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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老船厂路三十二号铺面,在李晚星不分昼夜的拼抢下,终于褪去了那层厚重的破败与尘埃。

墙壁刷成了干净均匀的米白色,虽然墙角高处还残留着几处水渍渗透留下的浅淡印痕,如同岁月洗不掉的旧疤,但已足够敞亮。坑洼的水泥地被仔细填补过,抹上了廉价但平整的新水泥。临街那扇蒙尘多年的木格子玻璃窗,被她用碱水一遍遍擦洗,终于透出外面灰蒙蒙的天光和街景。

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石灰水、木头刨花和廉价油漆的味道,盖住了原本的霉腐与鱼腥。小小的铺面,像个被洗刷干净、换上新衣的穷孩子,怯生生地立在这条破旧的老街上。

李晚星站在屋子中央,环顾四周,胸腔里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内心独白:我的店!我的拾光!)** 她给这间小店取的名字——拾光。捡拾起每一缕微光,无论来自深海磷螺,还是来自她这双曾被人踩进泥里的手。

靠里墙角,她用捡来的旧木板和砖头搭了个简陋的工作台,上面铺着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台面上,几卷色彩各异的线,几把磨得发亮的钩针、剪刀,还有那只视若珍宝的旧木盒,整齐摆放着。盒子里,是剩下不多的磷光螺碎片和那只额头嵌着白瓷片的旧孔雀挂件,被她擦拭得干干净净,搁在最上面。木盒旁边,几只新做好的夜光海豚和星星挂件,静静躺着,贝壳眼在幽暗的角落里,似乎也蓄着一点微弱的光。

最显眼的,是靠着工作台旁边那堵墙,她亲手用木板钉成的三层简易货架。每一层都仔细擦过,虽然木板边缘还带着毛刺。货架上空荡荡的,只零星摆着她这几天抽空赶工出来的七八个小挂件:形态各异的夜光海豚、弯弯的月亮、棱角分明的星星,还有几只用普通贝壳做的精巧小海星和小螃蟹。数量少得可怜,寒酸,却是她全部的希望。

**(内心独白:太少了…磷光螺快没了…得想办法!)** 她看着货架,眉头拧紧。这几天清理阁楼那半袋子腥臭的鱼骨粉时,她倒是意外翻到几小块被遗忘的、品质很差的碎磷光螺,聊胜于无。但这点存货,撑不过两天。**(内心独白:等开业有点进项,就去海货市场!拼了命也要再弄点回来!)**

门口堆着她清理出来的最后一点垃圾:几块朽烂的木头,一团缠得死紧的破渔网。她弯腰,忍着膝盖伤处传来的一丝僵痛,想把它们拖到门外街角的垃圾堆去。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敞开的店门口。那脚步声有种奇特的韵律,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瞬间打破了小店忙碌而微弱的声响。

李晚星心头莫名一跳,一种强烈的预感袭来。她猛地直起身,回头看去。

门外狭窄的老船厂路上,阳光艰难地穿过两旁低矮房屋的间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黄砚舟就站在那片光影交界处。

他依旧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外面罩着同色系的长款毛呢大衣,领口挺括,一丝不苟。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坑洼积水的石板路上,纤尘不染,与周遭破败灰暗的环境格格不入。他身形挺拔,像一棵突兀生长在废墟里的冷杉,投下的阴影几乎笼罩了大半个店门。

阳光勾勒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他深邃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焕然一新的小店内部,从粉刷过的墙壁,到平整的地面,再到角落里那个简陋的木板货架,最后,落在那扇被她擦洗得透亮、却依旧显得雾蒙蒙的老式木格子橱窗上。他的视线在那片蒙尘的玻璃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李晚星僵在原地,手里还抓着那团腥臭的破渔网。汗水混着灰尘黏在额角,身上的旧棉布衣裤沾满了白灰和污渍。**(内心独白:他…他又来了!偏偏是这副鬼样子!)** 巨大的窘迫感瞬间攫住了她,让她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她下意识地想把破渔网藏到身后,却显得更加笨拙。

黄砚舟的目光终于从橱窗移开,落在她身上。那眼神依旧是深潭般的平静,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完成度。他迈开长腿,跨过门槛,走进了小店。

随着他的进入,一股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高级烟草的味道,瞬间冲淡了小店里的石灰和木头味,带来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狭小的空间因为他的存在,仿佛变得更加逼仄。

李晚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了冰凉的工作台边缘。**(内心独白:他又要说什么?那只白瓷碟?还是磷光螺?)** 她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破渔网,指节泛白。

然而,黄砚舟并没有开口质问。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仿佛她只是这店里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他的视线再次投向那扇临街的橱窗,眉头蹙得更深了些。

就在李晚星被这沉默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时,店门外又响起脚步声。管家阿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手里稳稳地捧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造型古朴的陶盆,盆体是温润的深褐色。盆里栽种着一丛植物——叶片层层叠叠,姿态舒展而奇特,边缘分裂成优雅的鹿角状,通体是生机勃勃、浓郁得几乎滴出水来的翠绿色。厚实的叶片从陶盆边缘垂落下来,带着一种蓬勃而宁静的生命力。

“先生。” 阿忠恭敬地唤了一声,捧着那盆绿植走了进来,目光询问地看向黄砚舟。

黄砚舟的目光终于从橱窗上移开,瞥了一眼阿忠手中的陶盆,下巴微不可察地朝工作台旁边的位置点了点。

阿忠心领神会,立刻捧着那盆绿意盎然的鹿角蕨,走到李晚星那个简陋的、钉着毛边的木头工作台旁,将它稳稳地放在了台角。翠绿厚实的叶片垂落下来,恰好遮住了工作台边缘最粗糙的部分,瞬间给这简陋、还弥漫着新木头和石灰水味道的角落,注入了一股鲜活沉静的生机。那浓郁的绿,与周围灰白的环境形成了强烈的、近乎奢侈的对比。

**(内心独白:鹿角…蕨?)** 李晚星愕然地看着这盆突然出现的、漂亮得不像话的植物,又看看黄砚舟那张毫无表情的冷脸,完全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内心独白:送…送我这个?为什么?)**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说不清的别扭感在她心头翻涌。

黄砚舟却像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注意力根本没在那盆生机勃勃的蕨上。他再次踱步到那扇临街的橱窗前,伸出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他用指尖在那蒙尘的玻璃上虚虚地划了一下,如同上一次用钢笔帽勾勒“留白”时一样。

“这里,” 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打破了店内的沉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指尖在玻璃上某个位置轻轻点了点,“打光。”

李晚星顺着他的指尖看去,那是橱窗内里靠近角落的一个位置,光线最暗。

“光?” 她下意识地喃喃重复,更加茫然。**(内心独白:打光?点蜡烛?煤油灯?那烟熏火燎的…)**

黄砚舟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惑和局限,侧过脸,目光淡淡扫过她茫然的脸,又转向墙角靠近货架顶端的那片区域:“装一盏射灯。光线聚焦,斜向下打在这里。” 他的手指精准地指向货架顶层,那个位置,如果放上挂件,正好能被一束集中的光线笼罩。

“射灯?” 李晚星更懵了。这个词对她来说太陌生,太遥远。她只知道煤油灯、马灯,顶多是街上店铺用的那种蒙着玻璃罩子的电灯泡。射灯?听起来就很贵,很洋气,是她这个泥腿子根本够不着的东西。**(内心独白:那得多少钱?电费呢?我连个灯泡都还没装上!)** 巨大的差距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刚刚因店铺焕新而生出的那点微薄喜悦。

黄砚舟没有解释射灯是什么,也没理会她眼中的窘迫和抗拒。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穿透了此刻简陋的货架,看到了未来摆放其上的物品。他低沉的声音在小小的店铺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贝壳的虹彩,磷螺的幽光,需要光去‘逼’出来。没有光,它们只是灰扑扑的壳。”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凿子,猝不及防地凿开了李晚星记忆深处的一道缝隙!

她猛地想起阿妈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摩挲着那些色彩斑斓的贝壳和线卷的样子。阿妈的手指粗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有时会用指尖轻轻拂过贝壳的表面,对着那微弱跳动的灯火,微微转动角度。贝壳上那些细碎的、彩虹般变幻的光泽,便在昏黄的灯影下幽幽流转起来,像藏着另一个神秘的世界。阿妈看着那些流转的光,眼神会飘得很远很远,仿佛透过了破败的屋顶,看到了遥远的、她从未见过的大海和星空。

**(内心独白:阿妈…她…她知道?她知道贝壳里有虹彩?)**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巨大的谜团瞬间攫住了李晚星的心!阿妈那些无言的举动,那些飘忽的眼神,在这一刻被黄砚舟冰冷的话语赋予了全新的、令人心悸的含义!

她下意识地看向工作台上那只旧木盒,看向盒子里那只额头嵌着白瓷片的孔雀。孔雀身上缠绕的线里,就混杂着几缕极其细小的、颜色陈旧的贝壳碎片丝线。在昏暗的光线下,它们毫不起眼,如同灰尘。可如果…如果有光打在它身上…

李晚星的心跳骤然加速!一种混杂着激动、困惑和隐隐恐惧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冲撞。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黄砚舟,眼神复杂难明。**(内心独白:他怎么会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关于阿妈的事?关于南洋的线?)**

黄砚舟却已移开了目光,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他不再看橱窗,也不再看那盆翠绿的鹿角蕨,更不理会李晚星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他迈开步子,深灰色大衣的下摆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径直朝着店门外走去。

阿忠无声地跟上。

就在黄砚舟即将迈出店门门槛的刹那,他的脚步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低沉的声音却清晰地飘了回来,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瞬间在李晚星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我祖父,早年在南洋槟城,开过香料厂。”

槟城!

这两个字,像一道带着咸腥海风的闪电,撕裂了李晚星混沌的记忆!

父亲的书房!那个积满灰尘、她很少被允许进入的、属于早逝父亲的小小空间!记忆的碎片疯狂翻涌、拼接——在靠墙那张沉重的、红漆斑驳的旧书案一角,压着泛黄账本的,似乎…似乎就是一个沉甸甸的、冰凉的铜镇纸!

那镇纸是什么模样?她努力回忆着模糊的童年印象。好像是长方形的,四角圆润,上面似乎…似乎刻着字!刻的什么?

**(内心独白:槟…城…黄记!对!是“槟城黄记”!)** 如同尘封的箱子被猛然掀开,那四个模糊却遒劲的刻字,瞬间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父亲偶尔摩挲它时,脸上会露出一种她看不懂的、混杂着怀念与苦涩的复杂神情!

黄记!黄砚舟的黄!

李晚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浑身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黄砚舟即将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内心独白:他祖父…槟城香料厂…父亲书房的铜镇纸…黄记!)** 巨大的震撼让她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记了!手中的破渔网“啪嗒”一声掉落在刚刚抹平的水泥地上,溅起一小片灰尘。

黄砚舟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老船厂路斑驳的光影里。只有那盆被他留下的翠绿鹿角蕨,在简陋的工作台角,舒展着厚实的叶片,散发着沉静而盎然的生机,与这破旧小店格格不入,却又无比真实地存在着。

阿忠无声地跟随在黄砚舟身后半步,两人沿着老船厂路坑洼的石板路向外走。阳光艰难地挤过两侧低矮房屋的缝隙,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摇晃的阴影。

“先生,” 阿忠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贯的恭敬,“李小姐似乎…很震惊。”

黄砚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深灰色大衣的衣摆随着步伐划出冷硬的线条。他的侧脸在斑驳的光影下显得更加轮廓分明,薄唇紧抿着。听到阿忠的话,他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那声音低沉得几乎被脚步声淹没。

“您告诉她槟城旧事…” 阿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会不会…太早了?”

黄砚舟的目光投向街道尽头那片被破旧屋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沉默了几秒,就在阿忠以为他不会回答时,那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种洞察秋毫的冰冷:

“种子埋下去,总要见点风,才知道能不能活。”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句,“她的眼睛,在听到‘虹彩’的时候,亮了。像…暗礁下的磷火。”

阿忠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主仆二人的身影转过一个堆满废弃木箱的街角,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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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门内,李晚星还僵在原地,如同被那“槟城黄记”四个字施了定身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撞击着耳膜。**(内心独白:黄记…香料厂…铜镇纸…)** 无数个问号在她脑子里疯狂旋转、碰撞,几乎要炸开!

父亲只是个郁郁不得志的落第秀才,一辈子困在江南小镇,连省城都没去过几回。他书房里那个刻着“槟城黄记”的沉重铜镇纸,是从哪里来的?是传家宝?还是…别人给的?给的人…和黄砚舟的祖父…是什么关系?南洋…槟城…阿妈的线…磷光螺…

她猛地扑向工作台,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一把抓起那只旧木盒!打开盒盖,她的手指急切地在那些陈旧的线卷里翻找,拨开那些普通的棉线和麻线,最终停留在几缕颜色格外黯淡、几乎与木盒内衬融为一体的旧线卷上。

那线卷的材质很奇特,不是棉麻,也不是丝,带着一种微弱的韧性,颜色是陈旧的暗黄,夹杂着一些灰白和极淡的褐。李晚星以前只当是某种少见的植物纤维。此刻,她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小段,凑到门口透进来的天光下,屏住呼吸,手指微微捻动线头,将它对着光线轻轻转动角度。

**(内心独白:光…虹彩…)**

奇迹发生了!

在某个特定的角度,那根毫不起眼的陈旧线头上,竟然折射出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七彩光泽!如同雨后阳光下最细小的水珠折射出的虹!虽然微弱,稍纵即逝,却真实存在!与她记忆中阿妈在灯下转动贝壳时看到的光,如出一辙!

**(内心独白:是它!真的是它!阿妈的线里有虹彩!)** 巨大的震撼让她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线头!她猛地看向门口,看向黄砚舟消失的方向,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内心独白:他早就知道!他第一次在栖云茶庄看见那只孔雀挂件,就认出来了!所以他才会那样问…那样盯着我看!)**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如同散落的珠子被无形的线串起!黄砚舟反复追问磷光螺的来源,追问“谁教的”,他认出孔雀挂件上白瓷片的来历,他看穿贝壳需要“光逼出虹彩”…这一切,都指向南洋!指向槟城!指向他那个开香料厂的祖父,和她父亲书房里那个刻着“槟城黄记”的铜镇纸!

**(内心独白:黄砚舟…你接近我,帮我,甚至给我这个铺面…都是为了这个?为了阿妈的线?为了南洋的秘密?)** 一股被欺骗、被利用的巨大屈辱感和冰冷的恐惧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脏!她以为是自己倔强挣扎引来的“施舍”或“好奇”,原来背后竟是如此冰冷的目的!

她死死攥着那缕能折射虹彩的旧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膝盖的伤处也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那夜冰冷的雨和钻心的恐惧。

**(内心独白:不!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一股更强烈的、混杂着愤怒和不甘的倔强猛地从心底蹿起!**(内心独白:阿妈的线是我的!南洋手作是我的!拾光是我的!就算他黄家真和这线有渊源,那也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它在我手里!)**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眼下最重要的是开业!是活下去!是赚到钱,去弄更多的磷光螺,把“拾光”撑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缕能折射虹彩的旧线卷单独收好,藏进木盒最底层。目光扫过货架上那寥寥无几的挂件,心沉了下去。**(内心独白:这点货…不够卖一天。)** 开业需要货,需要吸引人的东西!磷光螺!必须尽快去海货市场!

然而,钱呢?黄砚舟预付的三个月租金,她精打细算买了材料后,只剩下几块大洋和一些零散的铜板。这点钱,别说买能发光的磷光螺,就是买普通贝壳也得掂量着花。

**(内心独白:怎么办?)** 焦虑如同藤蔓,缠绕着她的心。她环顾这间刚刚有了雏形的小店,目光最终落在那盆被黄砚舟留下的鹿角蕨上。翠绿的叶片在简陋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沉静的生机。

**(内心独白:管他什么目的!送上门的东西,不用白不用!)** 她咬了咬牙,把那盆蕨小心地挪到靠墙的货架最底层,让它垂落的叶片能稍微遮挡一下货架的简陋。至少,这抹绿意,能给小店添点活气。

接下来的几天,李晚星像疯了一样。

她天不亮就起床,借着窗口的微光编织挂件。膝盖的伤处还没好利索,长时间坐着不动就会僵硬疼痛,她就忍着,不停地变换姿势。手指被坚韧的尼龙线勒出一道道红痕,甚至磨破了皮,她也只是用布条裹一裹,继续钩织。她要把手头最后一点磷光螺碎片全部用完,做成夜光挂件,这是开业最大的噱头!

白天,她继续完善店铺。用剩下的木板,仔细刨平边缘,钉成一个简单的“拾光”招牌,用墨汁笨拙却认真地写上店名,挂在门楣上。又去杂货铺买了最便宜的白炽灯泡和电线,请隔壁铁匠铺的老张头帮忙,从街对面拉了一根电线过来。当昏黄的电灯光芒第一次在“拾光”店内亮起时,李晚星站在灯光下,看着自己简陋却干净的小店,眼中闪烁着泪光。**(内心独白:有光了!)**

她想起了黄砚舟说的“打光”。射灯她买不起,也弄不懂。但她有办法!她翻出清理阁楼时找到的几块废弃的、巴掌大的薄铁皮,又央求铁匠铺的老张头帮忙。老张头叼着旱烟袋,眯着眼打量她:“小丫头,又想折腾啥?”

李晚星比划着:“张伯,麻烦您,帮我把这几块铁皮卷成喇叭筒子,一头大点,一头小点,能卡在灯泡上就行!”

老张头虽然觉得这丫头想法古怪,但看她眼神恳切,又想到她一个人折腾这破铺子不容易,还是叼着烟袋,拿起小锤和铁砧,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不多时,几个粗糙却实用的铁皮灯罩就做好了。灯罩内壁,李晚星又央求老张头用砂纸尽量磨得光滑些。

她把这些简陋的灯罩小心地套在货架顶端的灯泡上。铁皮喇叭筒将昏黄的灯光勉强聚拢起来,形成几束虽然微弱却集中的光柱,斜斜地打在货架顶层预留的位置上。

当她把一只新做好的夜光海豚挂件,小心翼翼地放在那束聚拢的光线下时,奇迹发生了!

昏黄的光束笼罩着灰白色的贝壳海豚。在光线的“逼迫”下,贝壳表面那些细微的、原本毫不起眼的纹理和沟壑,竟然开始折射出细碎的、如同彩虹碎片般的迷离光泽!赤、橙、黄、绿…丝丝缕缕,变幻不定!而海豚那两只用磷光螺碎片镶嵌的眼睛,在光线下虽然不发光,却奇异地吸收了光线的暖意,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质感,与流转的虹彩交相辉映!

**(内心独白:虹彩!真的有虹彩!)** 李晚星屏住呼吸,心脏狂跳!虽然这简陋铁皮灯罩的效果,远比不上她想象中的“射灯”,但这真实的、梦幻般的虹彩,足以让她震撼得说不出话来!阿妈摩挲贝壳时的眼神,黄砚舟冰冷的话语,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直观的印证!

**(内心独白:黄砚舟…你说对了…光,真的能‘逼’出它们的魂!)**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她恨他的目的不纯,恨他的高高在上,却不得不承认,他冰冷的话语,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南洋手作”真正的宝藏之门!

她立刻行动起来。把仅有的几只夜光海豚和星星挂件,全部摆放到那几束聚光下。在昏黄光柱的笼罩下,这些原本只是新奇的小玩意儿,瞬间如同被注入了灵魂!贝壳的虹彩流转,磷螺的眼温润如玉,整个货架的顶层仿佛被一层朦胧而神秘的光晕笼罩,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这简陋的“打光”效果,成了李晚星开业前最大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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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业的日子,定在了一个难得的晴天。

老船厂路依旧灰扑扑的,空气里飘荡着河水、铁锈和隔壁杂货铺咸鱼混合的复杂气味。一大早,李晚星就紧张地忙碌起来。她把那盆翠绿的鹿角蕨又挪了挪位置,放在工作台靠墙的一角,让垂落的叶片能遮挡住后面堆放的杂物。货架上,所有的挂件都摆放整齐。夜光的放在聚光灯下,普通贝壳做的海星、螃蟹则放在下面两层。数量依旧不多,但每一件都擦拭得干干净净。

她在门口挂上了那块写着“拾光”的简陋木招牌。看着那两个字在晨光中显得有些歪斜却无比倔强,李晚星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擦得透亮的木格子店门。

**(内心独白:开门了!南洋手作!拾光!)**

她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旁边放着她那个旧木盒,盒盖敞开,里面放着几件小挂件和零钱盒。膝盖的伤还没完全好,站久了会疼。

晨光熹微,街上行人不多。偶尔有早起上工的船厂工人或去买菜的妇人经过,好奇地朝这间焕然一新、还挂了招牌的小店张望几眼,但大多脚步匆匆,无人驻足。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升高。隔壁杂货铺的老板娘嗑着瓜子,靠在门框上,斜眼打量着李晚星这边,嘴角撇了撇:“啧,小丫头片子,弄个破店,能卖啥?挂几个破贝壳就想糊口?等着喝西北风吧!”

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也停了片刻,老张头探出黑乎乎的脸,抹了把汗,朝李晚星喊了一嗓子:“丫头!别傻坐着!吆喝起来啊!酒香也怕巷子深!”

李晚星脸一红。**(内心独白:吆喝?怎么吆喝?)** 她从小性子闷,跟着阿妈学手艺也是埋头做事,从没干过吆喝买卖的事。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半天才挤出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卖…卖挂件…南洋手作…”

声音瞬间淹没在街道的嘈杂里。

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妇人经过,瞥了一眼货架,撇撇嘴:“哟,贝壳做的啊?海边捡捡不就有了?还卖钱?啧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晚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坠了块冰冷的石头。**(内心独白:没人…没人看…)** 早上的激动和期盼,被冰冷的现实一点点浇灭。膝盖的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和此刻的无力。她攥紧了衣角,指甲掐进掌心。

就在她几乎要被失望和焦虑淹没时,一个穿着蓝布学生装、梳着两条辫子的年轻姑娘,挽着同伴的手臂,蹦蹦跳跳地经过。她无意间朝店内瞥了一眼,目光瞬间被货架顶层那几束聚光下的景象吸引住了!

“咦?小玲你快看!那是什么?在发光吗?” 学生装姑娘指着货架顶层,惊奇地拽着同伴停下脚步。

她的同伴,叫小玲的姑娘也好奇地看过去。

只见昏黄的光束下,几只灰白色的贝壳海豚和小星星静静悬挂。奇妙的是,在光线的笼罩下,那些贝壳的表面竟然折射出细碎、迷离、如同彩虹碎片般不断变幻的光泽!星星点点,如梦似幻!尤其是海豚的眼睛,在光线下温润得像上好的玉石,与流转的虹彩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神秘的生命力!

“哇!好漂亮!像…像有彩虹住在贝壳里!” 小玲也睁大了眼睛,忍不住拉着同伴走进了小店。

“老板!这是什么呀?怎么会…有彩虹?” 学生装姑娘凑到货架前,惊奇地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流转的虹彩。

李晚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强压住激动,有些结巴地解释:“是…是贝壳本身的虹彩…需要…需要光打在上面才…才看得见…”

“真神奇!” 小玲拿起一只海豚挂件,对着窗口的光线轻轻转动。随着角度的变化,那贝壳表面细碎的虹彩果然如同活了一般,流光溢彩,变幻莫测!“老板,这个多少钱?”

“三…三毛钱。” 李晚星报出了和夜市一样的价格,声音带着紧张。

“三毛?” 学生装姑娘稍微犹豫了一下,但看着同伴手中那如梦似幻的虹彩,又看看那温润如玉的“眼睛”,一咬牙,“我也要一个!要这只小星星!” 她指着另一只在灯光下折射着星芒般虹彩的小星星挂件。

“好…好!” 李晚星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小星星从挂钩上取下,递给姑娘。入手冰凉,那流转的虹彩在姑娘白皙的手心里显得更加梦幻。

两个姑娘爽快地掏出钱,一共六毛。当那带着体温的铜板和毛票落入李晚星同样粗糙的手中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垮了身体的冰冷和焦虑!**(内心独白:开张了!第一笔生意!)** 虽然只有六毛,却是她“拾光”的第一缕光!

这小小的交易,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两个姑娘拿着挂件,爱不释手地走出店门,还在兴奋地讨论着那神奇的虹彩。她们的声音吸引了更多路人的注意。

“哎?那家新开的店卖的啥?好像挺好看?”

“听说贝壳会冒彩虹光呢!”

“真的假的?走,看看去!”

好奇的议论声渐渐响起。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朝着“拾光”小店围拢过来。当人们看到货架顶层在简陋光束下折射出迷离虹彩的贝壳挂件时,无不发出惊叹!

“我的老天!真神了!这贝壳成精了?”

“老板!这个海豚怎么卖?给我拿一个!”

“那个小螃蟹!看着也怪灵巧的,多少钱?”

小小的店铺瞬间被热情的人群挤满!李晚星忙得脚不沾地,手忙脚乱地收钱、取货、介绍。货架上的挂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着!尤其是那几只夜光的,转眼就被抢购一空!连带着下面几层普通的贝壳小玩意儿也卖了不少。

**(内心独白:快没了!快没了!)** 看着空了大半的货架,李晚星又是狂喜又是焦灼!她需要货!需要更多的磷光螺!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皮肤黝黑、身上带着浓重海腥味的中年汉子,挑着一对箩筐,挤到了店门口。他探头朝里面看了看,目光落在李晚星身上,操着浓重的海边口音喊道:“李小姐?是李晚星小姐不?”

李晚星一愣,疑惑地看着这个陌生的汉子:“我是。您是?”

那汉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俺是海货市场老孙头的侄子!俺叔让俺给你送点东西!” 说着,他放下箩筐,掀开盖在上面的湿麻布。

一股浓郁的海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只见箩筐里,赫然是半筐大小不一、颜色灰白、带着天然螺旋纹路的螺壳!正是李晚星急需的磷光螺!虽然品质参差不齐,有些还带着破损,但数量不少!

李晚星的眼睛瞬间亮了!**(内心独白:磷光螺!)** 她惊喜地问:“孙伯?他…他怎么知道我在这?这…这多少钱?”

那汉子摆摆手:“钱?俺叔说了,有人已经付过定钱了!让俺只管把东西送给你!他还说…” 汉子压低了些声音,凑近一点,“…说你要的这种螺,以后他帮你留意着,有了就给你送过来,价钱好说!”

**(内心独白:有人付过钱了?)** 李晚星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名字瞬间浮上脑海——黄砚舟!除了他,还有谁会做这种事?还有谁能让海货市场的老孙头如此殷勤?

一股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是感激?是警惕?还是再次被那无形大手掌控的无力?她看着箩筐里那些灰扑扑的螺壳,仿佛看到了它们未来在灯光下幽幽的绿芒和流转的虹彩。

“替我…谢谢孙伯。” 李晚星的声音有些干涩。

“好嘞!” 汉子爽快地应了一声,把半筐磷光螺搬进店里靠墙放好,又好奇地看了看热闹的店铺和货架上神奇的挂件,才挑起空箩筐走了。

有了这批“及时雨”,李晚星的心瞬间安定了大半。她立刻将几只品相最好的磷光螺挑出来,顾不得招呼客人,就坐到工作台前,拿起钩针和线卷,争分夺秒地开始制作新的夜光挂件。手指翻飞,眼神专注。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而那个在幕后投下巨大阴影的男人,他留下的谜题,如同这磷光螺本身,在黑暗中幽幽发亮,等待着最终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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