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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暴洗礼后,“拾光号”仿佛一位刚刚战胜了强大对手的勇士,带着些许疲惫,却更多了几分沉稳与自信,重新航行在恢复了平静的洋面上。天空像是被彻底清洗过一般,呈现出一种明净而高远的湛蓝。海水也不再是风暴中那种令人心悸的墨绿,而是变回了清澈的、层次丰富的蓝绿色,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鳞光。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的清新和海水的微咸,深吸一口,沁人心脾。

船上的生活迅速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但又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不同。经过共渡难关,船员与考察队员之间,原本或许还存在的那层客气与隔阂,仿佛被那场风暴冲刷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熟稔和信任的氛围。彼此见面时的点头微笑更加真诚,互相帮忙时也更加自然。大家谈论起那场风暴,不再是恐惧和后怕,而是带着一种“我们共同经历过”的自豪感。

考察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队员们利用这段风平浪静的宝贵时间,一方面整理着从槟城带出的大量文献资料,进行分类、编目和初步研究;另一方面,也开始进行一些基础的海上观测和实验。那位被林小满称为埃里克的挪威海洋学家埃里克·约翰森,带着他的助手,每日定时测量不同深度的海水温度和盐度,采集水样分析浮游生物。来自英国的地理学家怀特先生,则忙着调试他的测量仪器,记录着航线的精确坐标和洋流数据。就连年纪最小的舟舟,似乎也比之前更适应船上的摇晃,在母亲林星晚的悉心照料下,吃饱睡足,咿咿呀呀的时间多了起来,黑亮的眼睛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探索的欲望。

黄砚舟和林星晚也渐渐从风暴夜的紧张中舒缓过来。黄砚舟继续与霍船长紧密合作,确保航行安全,同时主持考察队的日常会议,协调各项工作的进展。林星晚则在照顾好舟舟之余,也会参与到一些资料的整理工作中,特别是那些涉及南洋本土文化与星图传说关联的部分,她的见解往往能给专业学者带来启发。傍晚时分,只要天气允许,他们常常会抱着舟舟,或者与林小满一起,在甲板上散步,看着落日将天边和海面染成瑰丽的红色与金色,享受着海上家庭生活的宁静与温馨。那场风暴,仿佛成了凝聚他们这个小家庭,乃至整个“拾光号”大家庭的催化剂。

这天下午,阳光煦暖,海风轻柔。林小满像往常一样,背着她的相机,在甲板上寻找着拍摄的灵感。她尤其喜欢捕捉那些变幻无穷的自然景象:一朵形状奇特的云,一群追逐浪花的海豚,一道突然出现在海天之间的彩虹,或是夕阳下波光粼粼的、如同洒满了金粉的海面。她总觉得,这些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蕴含着某种原始的、强大的力量和美,常常能给她正在进行的“星灵计划”带来意想不到的灵感——关于图案,关于色彩,关于生命与环境的联系。

她正将镜头对准一群在船尾浪花中嬉戏的飞鱼,它们银色的身体在阳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突然,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海面上,有一个小小的、深色的物体,随着波浪一起一伏。起初,她以为那不过是被海浪卷来的浮木或者海藻团,在远洋航行中,这类东西并不罕见。但出于摄影师的敏感,她还是调整了焦距,仔细看去。

随着“拾光号”缓缓地、不可避免地靠近那个漂浮物,林小满看清了——那似乎不是一个自然的物体。它有着规则的形状,像是一个瓶子,颜色是深褐色的,瓶口处似乎还被什么东西紧紧密封着,外面依稀能看到缠绕的痕迹。它的表面布满了斑驳的附着物,显然是经历了长久的海水浸泡和日照风吹。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林小满的脑海:漂流瓶!她在小说和传奇故事里读到过无数次关于漂流瓶的描写,那些被投入大海、承载着秘密、希望或者求救信息的瓶子,穿越重洋,被有缘人拾起,从而引出一段段动人的故事。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在茫茫大海上亲眼见到一个!

心脏因为兴奋而加速跳动,她立刻收起相机,朝着正在附近甲板上整理修补风暴中略有损伤的渔网的两名船员喊道:“阿财哥!阿明哥!快看那边!海里好像有个瓶子!”

正在忙碌的船员阿财和阿明闻声抬起头,顺着林小满手指的方向望去。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那个深色的瓶子的确显得有些突兀。

“咦?还真是个瓶子嘞!”皮肤黝黑、性格爽朗的阿财眯着眼看了看,“看样子泡在水里有些年头了,不像是最近丢下去的。”

“捞上来看看?”年纪稍轻的阿明也来了兴趣,在漫长的航途中,任何一点新鲜事物都能引起大家的好奇。

林小满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阿财跑去向正在船桥值班的大副请示,很快得到了许可,并嘱咐要注意安全。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艘小巧的工作艇被放下海。经验丰富的老水手阿财亲自驾艇,灵巧地靠近那个随波逐流的瓶子,用带网的长杆轻轻一捞,便将这个神秘的海上来客带回了“拾光号”的甲板。

瓶子被放在铺着的干净帆布上,立刻吸引了一圈人围观。这是一个造型古朴的深色玻璃瓶,瓶身比常见的酒瓶要粗短一些,瓶壁厚实,颜色近似深琥珀色,透着一股岁月沉淀的厚重感。瓶口用看起来颇为考究的软木塞紧紧封住,外面又密密麻麻、极其专业地缠绕了好几圈浸过桐油、以防腐防水的细麻绳,打结的方式也很特别,像是某种水手结的变体。瓶身上附着一些细小的贝类和苔藓,留下了深深浅浅的侵蚀痕迹,无声地诉说着它在海洋中漂泊的漫长岁月。

“这……这该不会就是故事里说的那种漂流瓶吧?”林小满蹲在瓶子旁边,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不敢用手直接触碰,生怕惊扰了这份来自遥远时空的沉寂。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引得更多闻讯赶来的队员和船员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看这瓶子和绳子的样子,肯定不是偶然落水的,是特意处理过的!”

“里面会不会有字条?”

“说不定是哪个遇难船员的求救信?”

“也可能是海盗的藏宝图哦!”一个年轻船员开玩笑地说,引起一阵轻笑,但更增添了神秘的气氛。

黄砚舟和林星晚也听到了甲板上的动静,相携而来。看到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那个古朴瓶子,黄砚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露出浓厚的兴趣。他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然后蹲下身,戴上林小满及时递过来的白手套,开始仔细检视这个瓶子。

他轻轻拂去瓶身上的一些海盐结晶,用手指感受着瓶子的质地和缠绕麻绳的紧实程度,沉吟道:“嗯……这瓶子的玻璃工艺和样式,看起来不像近几十年的产物,倒有些像……我祖父那辈人可能用过的款式。还有这麻绳的处理方式,也很老派。看这磨损和附着物,在海上漂流的时间恐怕不短,至少几年,甚至十几年、几十年都有可能。”他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和无垠的大海,感叹道,“真是奇妙的缘分,茫茫大海,它竟然能飘到我们‘拾光号’的航线上,被我们发现。”

林星晚也好奇地观察着,她注意到瓶子的深色玻璃虽然厚重,但对着光仔细看,似乎能隐约看到里面有一个卷起来的、深色的物体轮廓。“砚舟,里面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她轻声说。

这句话让周围所有人的好奇心都提到了顶点。在大家期待而又略带紧张的目光注视下,黄砚舟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他先用干净的软布轻轻擦拭瓶口周围的污渍,然后找来一把小巧而锋利的匕首,极其谨慎地、一点一点地割断那些因为年深日久而变得有些脆硬、但仍紧紧缠绕的麻绳。这个过程需要耐心和稳定,大家都屏息凝神,生怕一点动静会影响到他。

终于,最后一圈麻绳被割断。黄砚舟放下匕首,深吸一口气,用手指捏住那个已经有些收缩变形的软木塞,先是轻轻转动,感觉到一定的阻力后,再次用力,小心翼翼地、缓缓地将它拔了出来。

“啵”的一声轻响,软木塞离开了瓶口。一股混合着海水陈年咸腥、纸张霉变、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古老墨水或香料的气味,从瓶口飘散出来,并不难闻,反而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陈旧而神秘的气息。

黄砚舟将瓶子微微倾斜,轻轻晃动。一个用某种深色、看似防水的油布或薄皮紧紧包裹着的、细长的卷轴状物体,缓缓地从瓶口滑落出来,掉在他早已准备好的另一块干净软布上。

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林小满立刻又递上一双新的白手套。黄砚舟戴上后,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般,极其轻柔地拿起那个小卷轴。卷轴外面缠着一圈细细的、已经有些发黑的皮绳。他解开皮绳,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卷轴展开。

里面包裹着的,果然是一张纸。但并非普通的纸张,而是质地更厚实、更耐保存的羊皮纸。羊皮纸已经明显泛黄,边缘有些脆化甚至微小破损,透露出它的古老。而真正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是羊皮纸上书写的内容。

纸上用一种深褐色的墨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奇异的符号。这些符号不像他们熟悉的任何文字——不是汉字,不是英文,也不是南洋常见的几种文字。它们结构复杂,带有许多弯曲的笔画和点状装饰,排列整齐,似乎遵循着某种严格的规律。除了这些符号文字,羊皮纸的下半部分,还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些图案,看起来像是一张极其简易的地图,描绘着海岸线、岛屿以及一些标记点。而在地图的一个角落,一个稍微清晰些的图案,立刻抓住了林星晚的注意力——那是一个小小的、由几个同心圆和射线组成的图案,很像是一颗星星,或者……一个简化的太阳符号?

“这……这是什么文字?”林小满凑近了看,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她因为“星灵计划”的缘故,接触和研究过不少南洋乃至太平洋岛屿部落的原始符号和图案,但眼前这种文字,她从未见过,感觉更加古老和系统化。

考察队中那位来自埃及亚历山大港、专攻古代近东历史和语言的历史学家阿卜杜勒教授,也被请了过来。他是一位年约五十、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的学者。他仔细地戴上眼镜,又拿出一个放大镜,对着羊皮纸上的符号研究了良久,脸上露出了既困惑又兴奋的神情。

“这非常有趣……”阿卜杜勒教授抬起头,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上面使用的,似乎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几乎已经失传的密码文字。它基于早期的阿拉伯字母,但经过了复杂的变形和替代,通常只在特定的商队、行会或者……某些秘密团体中流传,用于记录不希望被外人轻易知晓的信息。我在一些极为冷僻的、关于中世纪阿拉伯海上贸易和探险的古籍残卷中,曾经见过类似的符号片段,但如此完整的一篇,还是第一次见到!”

“密码文字?”黄砚舟的眼中闪过锐利而感兴趣的光芒,他看向那张羊皮纸,仿佛在看一个等待破解的谜题,“用如此费心的方式,将信息密封在瓶子里投入大海,还使用了密码……看来这位留下漂流瓶的主人,所要传递的信息绝不简单,而且极其不希望落入无关者手中。”

林星晚的注意力则更多地被那个星星(或太阳)标记所吸引。她指着那个图案,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笃定:“砚舟,小满,你们看这个标记。它的画法,这种同心圆加射线的结构……你们不觉得,和我们以前研究过的、某些古老文明中代表指引或神圣方位的星图符号,有几分神似吗?还有,记得我母亲嫁衣上的星图,以及我们在矿洞中发现的一些石刻吗?虽然不尽相同,但这种对星辰的抽象表达方式,似乎存在着某种……遥远的联系?”

她的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漾开了层层涟漪。一个在无边大海上漂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神秘漂流瓶,里面装着一张用近乎失传的密码文字书写、并配有一张带有神秘星状标记的简易地图的羊皮纸……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散发出浓烈的、引人入胜的神秘色彩。它像是一个来自遥远过去的、沉默的邀请,又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等待后世有缘人来揭开的谜题。它是否与“星轨之旅”冥冥之中存在关联?是否会引领他们走向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

黄砚舟小心翼翼地将羊皮纸重新卷好,放入一个特制的、衬有软垫的防水文件夹中,神色变得严肃而郑重:“阿卜杜勒教授,解读这份密码文字的任务,恐怕非您莫属了。就麻烦您牵头,组织队内几位对古文字和密码学有研究的专家,成立一个小组,全力尝试破译这些符号的含义。需要什么资料或者协助,尽管向我提出。”

“这是我的荣幸,黄先生。”阿卜杜勒教授郑重地接过文件夹,眼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学者遇到挑战时特有的兴奋光芒,“这无疑是一个极具学术价值和吸引力的课题。我会尽我所能。”

黄砚舟又看向围观的众人,声音清晰地说道:“其他人也请多留意,我们船上的图书馆里,或许有一些关于古代商路、航海史、符号学的书籍,大家都可以查阅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关于这种密码文字或者类似地图标记的线索。任何一点发现,都可能对解读工作有帮助。”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脸上都带着跃跃欲试的表情。枯燥的航行中,出现这样一个充满悬念的插曲,无疑极大地激发了每个人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林小满更是主动请缨:“姐夫,阿卜杜勒教授,我也想参与帮忙!我在整理‘星灵计划’的资料时,接触过不少部落的原始符号系统,虽然和这个不同,但或许在解读思路上能提供一些参考。我也可以帮忙整理大家找到的相关资料!”

黄砚舟赞许地点点头:“好,小满,那你就算作解读小组的编外人员,多向教授们学习。”

接下来的几天里,“漂流瓶的秘密”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拾光号”上最热门的话题,甚至暂时超过了各自的专业研究。阿卜杜勒教授带领着包括一位来自印度的梵文专家和一位对密码学颇有研究的英国考古学家在内的小组,几乎废寝忘食地投入了工作。他们将羊皮纸上的符号小心翼翼地临摹下来,分头查阅船上有限的相关藏书,不断地讨论、假设、推演。船舱内临时开辟出的一间小工作室,常常深夜还亮着灯,传来低沉的讨论声。

林小满果然如她所说,积极地参与到资料查找和讨论中。她思维活跃,有时会提出一些从人类学角度出发的、看似天马行空却可能触及本质的猜想,给严谨的文本解读工作带来了新的视角。她还发挥了自己的绘画特长,将羊皮纸上的地图和星状标记精心放大临摹了好几份,分发给不同的人,希望大家能从不同角度发现线索。

而黄砚舟和林星晚,虽然并未直接参与具体的解读工作,但他们的心也同样被这个神秘的漂流瓶牵动着。傍晚时分,他们常常会并肩站在船舷边,望着那片发现瓶子的海域方向。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海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角。

“星晚,”黄砚舟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说,这个瓶子,究竟在海上漂了多久?它的主人,又是什么样的人?是遭遇海难的商人?是执行秘密任务的使者?还是……一个像我们一样,对未知世界充满好奇的探索者?”

林星晚依偎着他,目光悠远:“不知道。但我觉得,它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们面前,或许并非完全的偶然。‘星轨之旅’,追寻的是文明的火种。而这个瓶子,无论它承载的是什么,无疑也是一颗来自过去的、微弱却顽强的文明火种。它跨越了时间和海洋,被我们拾起,这本身就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一直在想那个星星标记。它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和……牵引。砚舟,你还记得老船长说过吗?最古老的航海,不是靠精确的仪器,而是靠观察星辰、洋流、飞鸟,靠的是代代相传的经验和对自然规律的领悟。这个标记,会不会就是某种古老的、用于指引方向的‘星轨’呢?”

黄砚舟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指尖的微凉和话语中的深意:“你的直觉向来很准。如果这真的是一张指引方向的‘星图’,哪怕再简陋,也意义非凡。它可能指向一个不为人知的古代贸易站,一个消失的文明遗址,或者……一个等待着被重新发现的秘密。”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无垠的大海。海天一色,壮阔无边,而那个小小的漂流瓶,却像一颗投入他们心海的石子,激起了对未知的无限遐想。答案,需要耐心和时间去揭晓。但他们都隐隐有一种预感,这个意外的发现,或许将成为他们这次“星轨之旅”中一个意想不到的、重要的转折点,引领他们驶向一段更加扣人心弦的航程。一种新的冒险的气息,随着海风,悄然弥漫在“拾光号”的周围。

(第一百零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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