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薄雾,在汉阳江滩铺开一片碎金。李沛然站在阳台上远眺,长江对岸的黄鹤楼在曦光中轮廓渐明。手机震动,是基金会秘书长发来的消息:“李老师,立碑仪式全部就绪,省文物局批复今早刚到。”
十年了。
从那个带着唐诗手稿回归的清晨算起,整整十年。李沛然转身走进书房,墙壁上挂着当年婚礼的照片——他穿着改良楚式深衣,许湘云凤冠霞帔,身后是复原的唐代交杯酒具。照片旁是这些年获得的奖章与证书,“中华文化贡献奖”的金色徽标在最中央熠熠生辉。
“发什么呆呢?”许湘云端着热干面走进来,湖南口音里揉进了武汉的糯,“赶紧吃,九点就要过江。听说今天游客比国庆还多,都等着看‘沛然碑’揭幕呢。”
李沛然接过碗,芝麻酱的香气扑鼻:“你倒淡定。昨晚是谁半夜爬起来,把碑文拓片对了三遍?”
“我那是怕刻错字!”许湘云嗔道,眼角细纹在笑意中舒展,“这可是要立千年的东西。诶,楚辞呢?”
“一早就被省博接走了。”李沛然看了眼手表,“基金十年成果展,他是小小讲解员。”
夫妻俩相视一笑。儿子李楚辞今年九岁,三岁能背《离骚》片段,七岁在央视诗词大会少儿组夺魁,如今已是小有名气的“楚文化小使者”。有媒体戏称:“李氏一门,尽是诗脉。”
上午九时三十分,黄鹤楼景区西广场。
红毯从主楼台阶一直铺到新落成的“双星文化园”。园中央,一座高三米、宽两米的青石碑覆着红绸,碑座雕刻着蟠螭纹——这是楚式青铜器的经典纹样,由省博专家团队亲自监制。石碑周围,桂花树新栽的土还未踏实,已有早桂的甜香隐隐浮动。
省市领导、文化界名流、媒体记者站了半场。更外围是挤得水泄不通的游客,许多人举着《黄鹤楼遇李白》的精装本,扉页朝外,在阳光下连成一片流动的封面。
“真成景点了。”许湘云低声对丈夫说,“回头得找景区收版权费。”
李沛然忍笑:“许老师,注意形象。”
仪式开始。主持人介绍来宾时,念出一长串头衔:“……中华文化贡献奖获得者、湖北省文化大使、荆楚诗社终身名誉社长、黄鹤楼文化基金创始人……”
李沛然听着,思绪却飘回十年前那个午后——他第一次站在这里,手里握着温热的玉珏,心中满是从大唐归来的恍惚。如今玉珏已褪去灵光,躺在省博的恒温柜里,作为“唐代重要文物”被研究。而他们,从穿越者变成了建设者。
“下面,请李沛然先生、许湘云女士,共同为‘双星碑’揭幕!”
掌声如潮水涌起。夫妻俩走上台阶,一左一右握住红绸下的丝带。许湘云的手有些抖,李沛然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指——这是他们之间十年的暗号:别怕,我在。
红绸滑落。
青石碑身完全显露。碑额篆书“双星永耀”四字,取意杜甫“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之反义。碑正文是小楷,记述二人整理唐诗、传播楚文化、设立基金的事迹。最引人注目的是碑阴——整面刻着李沛然亲笔所书《黄鹤楼怀古·赠湘云》:
楚山千叠立苍茫,汉水东流岁月长。
一自仙楼逢李杜,便携诗酒踏沧浪。
墨痕犹带盛唐雨,鬓影已沾新桂霜。
莫问前身何处是,此心安处即吾乡。
落款处有一行小字:“庚子秋月,携内子湘云立碑黄鹤楼。愿荆风楚韵,永泽后世。”
现场寂静了三秒。随即,拍照声、惊叹声、朗诵声交织成一片。有老者抹泪:“这是真把黄鹤楼写活了……”年轻游客忙着扫描碑旁的二维码——链接到“双星文化基金”网站,首页正是基金十年成果展的虚拟展厅。
十时十五分,成果展在湖北省博物馆开幕。
楚文化厅被临时改造,灯光聚焦在中央展柜。柜中陈列的并非金银玉器,而是一叠泛黄的纸张——那是十年前李沛然带回的李白手稿真迹《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初版,经碳十四测定为公元730年左右产物,已成镇馆之宝。手稿旁,是基金资助出版的《楚地简帛集成》《荆楚巫文化考》《唐代湖北文人年谱》等十七部学术着作,垒起来足有半人高。
更引人注目的是互动区。全息投影还原了唐代江夏城的街市场景,游客可以“走进”酒肆听虚拟李白吟诗,或“触摸”摊贩叫卖的楚式漆器。李楚辞穿着小小汉服,正给一群孩子讲解:“……这个云纹是从曾侯乙墓漆器上复原的,你们看,像不像天上的云在飞?”
“李先生!”一位白发学者穿过人群走来,是武汉大学历史系教授,“刚收到消息,您基金资助的云梦秦简课题组,在《历史研究》发了封面文章!他们把秦代楚地行政文书全译出来了,这可是突破啊!”
李沛然紧紧握住老教授的手。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有些哽。十年前,他只是一个带着秘密归来的穿越者;十年间,这个秘密催生出基金、诗社、研究项目、文化园区……像一粒种子在荆楚大地上疯长,如今已亭亭如盖。
许湘云在展厅另一端接受采访。有记者问:“许女士,您和李老师的故事已经成为一个文化符号。如果给年轻一代一句寄语,您会说什么?”
她看向远处正耐心教孩子辨认楚篆的儿子,微笑:“就把黄鹤楼上那碑文最后一句送给大家吧——此心安处即吾乡。找到让你心安的文化根脉,然后,让它发光。”
傍晚,人群散去。
夫妻俩独自登上黄鹤楼主楼。夕阳西下,长江变成一条熔金缎带,武汉三镇华灯初上。十年前他们在此处穿越,十年后此处立碑纪念他们——时空画出一个奇妙的圆。
“还记得吗?”李沛然轻声道,“李白那晚说,诗能通古今。我当时不信。”
“现在信了?”许湘云靠在他肩头。
“信了。”他望向碑园方向,新碑在暮色中只剩剪影,“诗能通古今,人能继绝学。这就是我们这十年做的事。”
晚风拂过,带来江水的潮润气息。李沛然忽然感到怀中微微一热——是那枚早已失去灵光的玉珏,十年来第一次有了温度。他低头,看见玉石深处有极淡的光晕流转,如呼吸般明灭。
“湘云,你看——”
话音未落,玉珏的热度又消失了,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但李沛然知道不是。他想起碑文刻完那夜做的梦:梦中他重回大唐黄鹤楼,李白举杯笑道:“沛然,你以十年光阴,为楚文化续了一脉薪火。此功可入青史矣。”言罢挥毫,在墙上题下两句新诗:
今古相接处,
长河一盏灯。
梦醒后,那诗句清晰如刻。李沛然将它补全,悄悄夹在了基金会的十年报告扉页里。
“怎么了?”许湘云问。
“没什么。”李沛然握紧妻子的手,目光投向长江天际线。玉珏的异动、梦中的诗句、碑文落成时心头那一颤……种种迹象,都指向同一个预感:
他们的使命完成了,但某种更大的轮回,或许才刚刚开始。
远处传来钟声。是归元寺的晚钟,浑厚悠长,穿过千年江雾,与黄鹤楼的檐角风铃共振成一片。在这片声浪中,青石碑静静矗立,碑文第一行在月光下渐渐清晰:
“夫文化者,民族之魂,薪火相传,亘古不绝……”
长江无声东去,带走一个黄昏,迎来无数黎明。
玉珏在立碑之日重现灵光,是偶然还是时空再度波动的前兆?李白梦中诗句“长河一盏灯”是否暗指新的穿越契机?碑成使命毕,但轮回之环似乎并未闭合——李沛然怀中的温热感,将把故事引向最终的第四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