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董盛顺那金光闪闪的魂体突然毫无征兆地“嗖”一下飘到土地公身后，一张半透明的脸几乎要贴上土地公那油光光的后脑勺，两颗金牙瞬间爆发出探照灯般的强光，声音带着鬼魂特有的尖利回响：“老土地！那你喝过‘崂山白花蛇草水’没？正宗临海特产！我们爷俩这次可是扛了两大箱上来！老秦头生前……哦不，生后指定要的款！据说能压他的邪火！”
“呸呸呸！快别提那玩意儿！”
土地公的脸瞬间皱成了一只灌汤肉包子，五官痛苦地挤成一团，仿佛光是听到名字就引发了剧烈的生理不适，“上回！就上个月！有个临海来的游客，不知是诚心还是恶作剧，给我供桌上摆了两瓶那绿幽幽的‘神水’！我寻思着新鲜，尝了一小口……哎哟我的老天爷！”
他夸张地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那味道……又咸又涩又带着股子诡异的草腥气！差点没把我三百年前吃下去的那点陈糠烂窝头都给顶出来！还是啤酒好啊！”土地公脸上立刻又雨过天晴，露出陶醉的表情，“临海啤酒厂出的扎啤，冰镇的！咕咚一口下去，透心凉！那才叫一个舒坦！神仙日子！”
“还得是二厂的！”董盛顺的魂体抢着接话，语气斩钉截铁。
“对！二厂的！”土地公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哈哈哈！”
一神一鬼，一个坐在地上摸着圆肚皮，一个飘在空中龇着大金牙，竟因这跨越阴阳的共同口味而心意相通，爆发出一阵豪爽又带着点荒诞的大笑，惊飞了附近树上几只栖息的夜鸟。
笑声渐歇，土地公脸上的笑意却慢慢沉淀下来，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他忽然左右张望了一下，神秘兮兮地朝董福喜勾了勾胖手指。福喜会意，连忙凑近。土地公身上那股混合着香火、泥土和淡淡绿豆糕点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他压低声音，用只有福喜能听清的气声说道：“董家小子，实不相瞒。这人间的日子，如今是肉眼可见地好过了，锅里有肉，碗里有油。可这好日子，不单是你们人在过，我们这些靠着人间香火过活的神仙鬼怪，也都跟着水涨船高，沾了光喽！”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就拿东岳大帝黄飞虎来说吧，那可是我顶头上司！当年他坐镇泰山，那是真清苦，天天啃硬邦邦的干粮，喝山涧的凉水。你再看看现在！他那庙里的供品堆得哟，都快比他坐的那神台还高了！他那腰围，啧啧，比老朽我还得粗上两圈！走起路来，地动山摇！”
土地公话锋一转，小眼睛里掠过一丝洞悉世情的微光，那光里沉淀着千年看客的清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倒是你们人啊，表面看着光鲜亮丽，手机、汽车、高楼大厦……其实呢？最难熬的就是你们！”
他叹了口气，那叹息沉甸甸的，仿佛承载了无数凡人的叹息，“房贷！像大山一样压着！车贷！油钱蹭蹭涨！孩子上学？那更是个无底洞！就前些日子，有个小伙子，看着跟你差不多大，半夜跑到我那小破庙里烧香，跪在那里哭得撕心裂肺，说什么‘买不起房，结不起婚，信用卡花爆了’！听得我这心里头，也怪不是滋味的……”
刘晓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完整的驴肉火烧，半天都忘了合上。他使劲咽了口唾沫，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土……土地爷，照您这么说，您这算不算……‘神仙界脱贫攻坚战’的伟大胜利？彻底‘脱贫致富奔神康’了？”
“算？也不算！”
土地公撑着拐杖，有些费力地从石墩上站起身，拍了拍沾在屁股蛋儿上的尘土，动作间那身肉又是一阵波澜起伏，“胖是胖了，日子是富态了，可这清闲自在的神仙日子，也一去不复返喽！”
他摇着头，语气里满是无奈，“搁在从前，我的差事多简单？管管那几个老实巴交的山神，安抚安抚迷路的小鬼魂，清闲自在。现在呢？”
土地公掰着油乎乎的手指头开始数落，语速越来越快，像倒豆子，“游客丢的手机！一天能捡好几部！得托梦告诉人家去哪儿领！小孩子在庙墙根撒尿！得显个灵吓唬吓唬！最可气的是那些小情侣，到处挂什么‘同心锁’，沉甸甸的铁疙瘩，挂得我那老松树都快压折了腰！还有——”
他猛地提高了声调，胡子气得直翘，“就上个礼拜！有对小年轻，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在我那正殿的红漆柱子上，用小刀刻什么‘李雷韩梅梅到此一游’！气煞我也！我当天夜里就给他们托梦，让他们梦见被一群吊睛白额大老虎追了整宿！第二天天没亮，两人就屁滚尿流地跑回来，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哭着喊着要擦掉！”
董福喜听着土地公滔滔不绝的“基层神仙工作汇报”，眼角余光瞥见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无情地跳动着。他赶紧伸手，轻轻戳了戳土地公那还在无意识摸索着袖袋里绿豆饼的胖胳膊：“土地爷！大爷！您老这苦水倒得比泰山的山泉还长！咱是不是……先干正事？秦始皇陛下那边，可还等着我们的‘特饮’去灭火呢！再耽搁，怕真要出‘阴间事故’了！”
“哦！对对对！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诉苦了！”
土地公如梦初醒，一拍油光锃亮的脑门，绿豆饼也顾不上掏了。他利落地转身，手中那根铜铃拐杖朝前方陡峭幽深的登山道尽头用力一指，“走！这就上山！不过丑话说前头，从这红门宫到玉皇顶，不多不少，七千多级台阶！够你们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娃子好好喝一壶的！”他脸上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哎，等等——”
土地公那只胖手灵活地探进他那宽大的、仿佛哆啦A梦口袋般的蓝布袖口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物件。那是个巴掌大小、古意盎然的黄铜罗盘，表面布满了玄奥的纹路和模糊不清的刻度，中心镶嵌着一枚纤细如发的黑色磁针。此刻，那磁针正像得了疟疾般，剧烈地、持续不断地颤动着，顽强而明确地指向黑黢黢的山顶方向。
“喏，拿着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