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也站起身，对李秀云说：“秀云，我换下来的那些脏衣服，还有亮子的，都堆在椅子上吧，明天再洗。今晚都累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爸…睡了吧？没啥事吧？”
李秀云收拾碗筷的手顿了一下，低垂着眼帘，轻轻“嗯”了一声：“睡了。今天…还算安稳。”她没有多说，但那细微的停顿和刻意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了罗明刚刚被饭菜暖热的心上。
罗明没再追问，只是走到内屋的门帘前，轻轻掀开一条缝隙。借着堂屋透进去的微弱光线，他隐约看到那张熟悉的木床上，一个枯瘦的身影静静地躺着，盖着厚厚的棉被，轮廓几乎淹没在黑暗中。没有声响，没有动静，只有一片死寂般的沉重。那根靠在床边的、冰冷的拐杖（罗华平偶尔尝试支撑用的），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令人心悸的金属光泽。
他默默地放下门帘，转过身。堂屋里，母亲正用慈爱的目光看着罗亮翻找衣物，妻子在厨房轻轻刷洗碗筷，发出细碎的水声，女儿在自己怀里睡得香甜安稳。这一切的温暖与安宁，都与他刚才在门缝里窥见的那片沉重的黑暗，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爸，妈，秀云，”罗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沉重，“我…也去洗洗。亮子，你快点。”
他抱着女儿，轻轻把她放到旁边的小床上，盖好被子。
然后拿起自己的行李包，走向灶房隔壁那间散发着水汽和柴火余温的简陋浴室。
热水澡能洗去身上的尘土和疲惫.........
罗明蹑手蹑脚地走进弥漫着孩子奶香的房间，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先走到小床边。三岁多的女儿罗欣睡得正酣，小嘴微张；一岁多的儿子罗浩蜷成一小团，像只温顺的小猫。他俯下身，细细地给两个孩子掖好被角，分别在女儿光洁的额头和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上落下轻柔的一吻，这才带着满身的疲惫和归家的踏实感，轻轻掀开自己那半边被子，小心地躺了下去。
身侧的李秀云呼吸虽轻，却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平稳。罗明知道她没睡着。他侧过身，伸出手臂，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背对着自己的妻子轻轻扳了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黑暗中，他看不清妻子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微微僵硬。
“没睡着就来说说话。”罗明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也透着不容置疑的亲昵。
李秀云没吭声，只是静静地躺着，仿佛在积蓄着什么。
罗明深吸一口气，决定切入正题：“秀云，我琢磨着，开年就把爸弄到三镇去看看。你也瞧见了，今年爸…越来越消沉，精气神都快没了，这样下去不行。”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忧虑。
“去哪个医院？都联系好了？”李秀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最关心的永远是实际的安排。
罗明赶紧把铺垫好的话说出来：“我趁着在三镇的空档，跑了好几家大医院，西医…都说希望渺茫，基本没机会治好。最后不死心，找了个挺有名的老中医问了问，人家说…有一线希望。”他刻意加重了这四个字，黑暗中感觉妻子的呼吸似乎屏住了一瞬，“但…最少需要**两三年的持续治疗**，针灸加中药，急不得。”
李秀云沉默了，似乎在消化这个巨大的信息量和它背后代表的时间与付出。片刻后，她忧虑地问：“那…得住医院附近才方便吧？不然这来来回回的车费、时间，都是钱，人也折腾不起。”
“我也是这么想的，”罗明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心里却有点打鼓，“所以…我已经在省中医院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了。”他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描淡写。
果然，这句话像火星掉进了干草堆。李秀云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声音里带上了一层薄薄的愠怒和委屈：“你都决定了还来问我干什么？”她试图挣脱罗明的怀抱，但被他有力的手臂圈住了，“我不是说不给爸治病！可我们是两口子！你倒好，一声不吭，什么都自己盘算好了，弄好了，这才告诉我一声？你把我当什么了？”她压抑着声音，怕吵醒孩子，但那委屈和不满却清晰地传递出来。
罗明心知理亏，赶紧收紧手臂，把人更紧地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低声解释：“秀云，秀云…别生气。我在三镇，时间紧，跟家里联络也不方便，传呼机哪说得清这个？再说那房子，”他灵机一动，把“功臣”张波搬了出来，“也不是我租的！是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个张总，张波！他用他们公司的名义租的！我都还没亲眼瞧过那房子啥样呢！”他把责任推给张波，试图平息妻子的怒火。
李秀云的挣扎弱了些，但疑虑更深了：“那张波…他凭什么对你这么好？又是给你活干，又是帮你租房子？这世上没有白吃的饭！怕是以后要你还的时候，咱们还不起啊！”她的担忧很实际。
“呵呵，”罗明低笑一声，带着点男人被需要的得意，“你太小看你老公了！我现在是他们公司的技术顶梁柱！下面干活的人都是我一手拉起来的队伍，又快又好！他张波这是在拉拢我呢！怕我跑了！懂不？这叫投资！”他故意说得底气十足。
“不要脸…”李秀云啐了他一口，但语气明显软化了，那点愠怒被丈夫的“本事”冲淡了不少，随即又被他奇怪的称呼弄得有些羞恼，“什么老公不老公的，难听死了…”
“这有啥难听的！”罗明见她情绪好转，立刻顺杆爬，“人家大城市都这么叫！男的是老公，女的是老婆，多亲热！”他故意凑近她耳边，带着热气喊了一声：“老婆！”
李秀云被他这声大胆又亲昵的称呼弄得浑身一颤，黑暗中脸腾地红了，羞恼地推了他一把：“……哎！……你这人…有事说事，别…别瞎叫！”她赶紧转移话题，回到正事上，“那…爸去三镇治病，妈肯定得跟着去照顾吧？”
“嗯，”罗明应道，抛出了更重要的决定，“我是打算…你和孩子也一起过去**。”
“啊？”李秀云惊得差点坐起来，“这…这花费得多大啊！爸治病要钱，租房要钱，一大家子吃喝拉撒都要钱！光爸和妈过去就够呛了，我们娘仨再去…”她连连摇头，觉得丈夫太不切实际。
“钱的事，我来解决！”罗明斩钉截铁地说。他松开妻子，利落地翻身下床，摸索着把自己白天背的那个沉甸甸的包拎了过来，“啪”地一声放在床边，又哆哆嗦嗦地迅速钻回温暖的被窝。他把包往李秀云怀里一塞：“打开看看。”
李秀云狐疑地拉开拉链，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碰到厚厚一沓沓硬挺的纸张，她心头猛地一跳！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她费力地抽出一沓——全是簇新挺括的百元大钞！她震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怎么这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