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阁的“防卫改造”工程暂告一段落,谢清那股无处安放的精力又找到了新的宣泄口——观察她那位“未婚夫”阮郁。几日下来,她发现这人活得像个上了发条的精致偶人,规律得令人发指。尤其可气的是,他那张总是波澜不惊、温润如玉的脸,看着就让人手痒,想给他添点“人气儿”。
一个大胆又促狭的念头在她心里滋生。
是夜,月黑风高,正是做“坏事”的好时机。谢清换上一身利落的夜行衣(其实是她练功的深色短打),如同暗夜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巡逻的护卫——那些她眼中的“木头桩子”,对她而言形同虚设。
清晖院的书房还亮着灯,但谢清的目标是他的卧室。她早已摸清阮郁的作息,此刻他定然已经歇下。果然,卧房内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屋内只留了一盏守夜的长明灯,光线昏黄,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助眠的安息香,却未能完全抚平他微蹙的眉心。他脱下外袍,和衣躺在宽大的床榻上,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陷入了并不算安稳的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夜风拂过窗棂的声响,如同一根细针,刺破了他身为权谋家本能般的警觉。
他并未立刻睁眼,只是呼吸节奏未变,全身的肌肉却已悄然绷紧,听觉放大到极致。
是极其轻微的、几乎与猫儿无异的落地声。然后,是带着某种奇特韵律的、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正朝着床榻靠近。
没有杀气。却有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被侵入领地的窥探感。
他能感觉到那身影停在了床边,似乎在打量他。一种混合着皮革和淡淡汗水的、与这满室馨香格格不入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入他的鼻尖。
谢清!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了大半,但强大的自制力让他依旧维持着沉睡的表象。他想看看,这个女人,深夜闯入他的卧房,究竟想做什么!
然后,他感觉到一丝冰凉的触感,带着毛茸茸的痒意,落在了他的上唇附近。
是……毛笔?
那笔尖蘸满了墨,带着一种恶作剧般的、小心翼翼的力度,在他的人中位置,从左到右,画了一道。接着,又是一道,略微向下,似乎在勾勒什么形状。
她在给他画胡子?!
一股荒谬绝伦的怒火混合着极致的屈辱,猛地冲上阮郁的头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立刻睁开眼,将这个无法无天的女人狠狠制住!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画面,如同被这根可恶的毛笔从记忆深处硬生生勾了出来——
钱塘别业,深夜,谢阿蛮那丫头,也是这般鬼鬼祟祟,含着一口不知所谓的符水,喷了她大哥谢屹满脸!当时他听闻此事,虽觉荒唐,却也不无一种隔岸观火的戏谑。只觉得谢屹那般刚毅沉稳的人,被自家妹妹如此“驱邪”,场面定然精彩。他甚至还在心中淡淡点评了一句:“谢家女儿,行事果然……别具一格。”
真是天道好轮回!
他当时如何看谢屹的笑话,此刻便如何成了戏中人!
这谢家姐妹,一个是蠢莽无知,一个是肆无忌惮,行事风格却如出一辙,都是这般不管不顾,能将人逼疯!
笔尖还在他脸上游走,似乎对他的“杰作”颇为满意,力道轻快了些。阮郁能想象出此刻自己脸上是何等滑稽的模样,若是传扬出去,他阮郁必将成为整个建康城的笑柄!
怒火在他胸中翻腾灼烧,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但他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继续“沉睡”。
现在醒来,与她正面冲突,除了让她得逞地看着自己暴跳如雷的样子,还能如何?难道真能与她扭打起来?那才是真正的斯文扫地!
他感觉到那笔尖终于离开了他的皮肤。那身影在他床边又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然后,才带着那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融入了夜色。
直到确认那气息彻底消失,阮郁才猛地睁开眼!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此刻没有半分睡意,只有冰冷的、几乎能凝出实质的怒火和屈辱。他豁然坐起,甚至顾不上掌灯,径直走到窗前那盆备好的清水旁,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向水中的倒影——
昏暗中,只见他俊朗的脸上,赫然多了两撇歪歪扭扭、墨迹未干的八字胡!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荒唐又可笑的胡子!
“砰!”
他一拳狠狠砸在窗棂上,木屑微溅。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隐现。
“谢、清!”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蕴含着风暴。
他迅速掬水,用力擦洗掉脸上的墨迹。冰凉的井水刺激着皮肤,却无法浇灭心头的怒火。
他回想起谢阿蛮喷符水,再想到今夜谢清画胡子……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强烈的厌憎席卷了他。
这桩婚事,不仅仅是捆绑,简直是灾难!是时时刻刻悬在头顶的、不知何时会落下的、足以让他颜面扫地的荒唐闹剧!
他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必须想办法,必须尽快打破这个局面!
他看着水盆中晃动的、逐渐恢复清俊的倒影,眼神变得无比冰冷和锐利。
谢清今日加之于他的“玩笑”,他记下了。来日,他必定会让她,连同这桩令人作呕的婚事,付出应有的代价。
只是此刻,在这寂静的深夜里,他独自一人站在窗前,脸上还残留着墨迹被擦洗后的微痒和冰冷,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被一个完全无法以常理度之、行事只凭自身喜好的女人缠上,是何等令人窒息和……头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