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云娘子,日头又升高了些,积雪融化,屋檐下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如同奏响春天的前奏。范先生与秋先生比邻而居,都在城南一带,那里多有匠人、乐师聚居,市井气息更浓,却也隐着真正的风雅。
先叩响了范先生的院门。院门应声而开,开门的竟是秋先生!他依旧是那身疏放的深色短打,腰间挂着不离身的酒葫芦,见到我,洪亮的笑声便震落了门楣上的几点残雪:“哈哈哈!我说今早喜鹊怎叫得欢实,原来是小小小友来拜年!快进来,老范正在里头摆弄他那些木头疙瘩呢!”
我笑着行礼:“秋先生新年好!范先生新年好!”
走进院内,便见范先生正蹲在一张古琴旁,手里拿着小刨刀,小心翼翼地修整着岳山的弧度。他穿着半旧的月白长衫,专注得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直到秋先生重重咳嗽一声,他才恍然抬头。
“小小来了。”他放下工具,站起身,清癯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周身松木与生漆的气味在冬日冷空气中格外清晰。
“先生新年好,祝先生新岁琴艺精进,斫琴有成。”我奉上年礼,是托人从外地带来的几块不同材质的木料样本,以及一小坛佳酿——范先生虽不似秋先生那般嗜酒,但偶尔小酌。
范先生接过,目光在木料上流连片刻,点了点头:“有心了。”他并未多言,却转身从屋内取出一卷用桑皮纸包裹的物事,“近日整理旧物,寻得一份古琴减字谱的孤本残卷,于我无用,你或可参详。”
我心中一震,减字谱孤本,对于学琴之人而言,可谓无价之宝!我双手微颤地接过,郑重道:“先生厚赐,小小定当用心研习,不负先生期望。”
“谈不上厚赐,”范先生语气依旧平淡,“琴道在心,谱为舟筏,莫要舍本逐末便是。”
“喂喂喂!老范你啰嗦完了没有?”秋先生在一旁不耐地嚷嚷着,一把拉过我,“小小,别听他掉书袋!来来来,看看秋先生给你准备了什么好玩意儿!”
他塞到我手里的,是一个看起来颇为粗糙的陶埙,表面甚至有些凹凸不平,但入手温润,显然常被摩挲。
“这是老夫年轻时自个儿烧着玩的,音色嘛,不算顶好,但吹起来自有一股野趣!”秋先生得意地拍了拍他的酒葫芦,“新年吹新埙,配上老夫这壶好酒,岂不快哉!”
我被他那豪爽不羁的劲儿感染,笑着收下:“多谢秋先生!祝先生新岁康健,箫(埙)声更加旷达不羁!”
“这才对嘛!”秋先生大笑,又压低声音道,“比老范那文绉绉的谱子实在多了!”
范先生在一旁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却并无愠色。
在两位先生处,感受着全然不同的关爱与教导——范先生的沉静内敛,秋先生的疏放豪迈,如同古琴与洞箫,一静一动,一雅一野,却奇妙地和谐共存,滋养着我的学艺之路。他们不问我诗文,不考我校技,只以他们擅长的方式,赠我以器,授我以谱,期我以心。
离开两位先生的小院,已是午后。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驱散了清晨的寒意。接下来,要去拜会的,是顾嬷嬷和两位文坛清流——梅溪散人与栖霞先生。想到顾嬷嬷那锐利如沾水软布的目光,我不由得悄悄挺直了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