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天色未明,西泠小院便已苏醒。灶间灯火通明,映着贾姨忙碌的身影。那盆昨日发好的面团,已在温润的环境中愈发饱满,散发出愈发浓郁的、带着微甜酒香的发酵气息。揭开湿布,面团膨松如云,内部布满了均匀细密的蜂窝眼,手指按下,留下一个缓缓回弹的坑印——状态正好。
“二十九,蒸馒头,争争日上,好彩头!”贾姨语气里带着笃定的喜悦,将沉甸甸的面盆端到案板上,撒上扑面,开始揉面排气。这一步至关重要,排出大气泡,馒头内部组织才会细腻均匀。
“都仔细把手洗净了,”贾姨招呼着我们,“一起来做,这过年馒头,要的就是人多手旺,做出的馒头才暄腾!”
柳茵、阿萝和青娥早已挽好袖子等在一旁,闻言立刻行动起来。我们围在案板四周,各分得一小块面团。贾姨先做示范,将面团反复揉搓,搓成长条,再利落地揪成大小均匀的剂子。只见她取一个剂子,在掌心反复揉捏,由外向内收口,最后在案板上轻轻一转,一个浑圆光滑、形如丘山的馒头生坯便成了。
“要这样,底部收口要紧实,表面要光滑,蒸出来才好看,不塌陷。”贾姨一边做一边讲解。
我们依样画葫芦,却各有千秋。柳茵性子急,揉的馒头总有些棱角;阿萝小心翼翼,做出的馒头小巧精致;青娥心思细腻,揉捏得最为匀称。我也不甘落后,用心感受着面团的韧性,力求每个都圆润饱满。贾姨看着我们忙碌,脸上笑纹深深,偶尔出手调整一下不合格的“作品”。
除了圆馒头,我们还发挥巧思,做了些花样。柳茵捏了几个粗糙却神似的小兔子,用红豆点了眼睛;阿萝学着做了胖乎乎的刺猬,用剪刀剪出“尖刺”;青娥则巧手翻飞,捏出了精致的枣花馒头,将红枣巧妙地嵌在绽开的面皮中;我也尝试着做了几条小鱼,寓意“年年有余”。案板上很快摆满了形态各异、憨态可掬的生坯,像一群等待检阅的白色精灵。
生坯需进行二次醒发。我们将它们整齐地码放在垫了湿润笼布的蒸屉上,盖上盖子,置于温暖的灶台边。等待的时间里,灶上的大锅水已烧得滚开,蒸汽氤氲,弥漫了整个灶间。
约莫两炷香后,生坯明显变大,拿在手里轻飘飘的。贾姨经验老到地一挥手:“上火!”
沉重的木质蒸屉被稳稳抬上滚水翻腾的大锅。盖上锅盖,用湿布仔细密封好边缘,防止漏气。旺火猛攻,不一会儿,锅盖四周便冒出大量白色蒸汽,带着浓郁的面食香气,弥漫开来,勾得人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那“咕嘟咕嘟”的滚水声和蒸气的喷薄声,交织成一首最动听的年节炊事曲。
我们守在灶边,听着动静,算着时辰。大约三刻钟后,贾姨示意撤火。“先别急着开盖,”她叮嘱道,“让蒸汽再嘘一会儿,馒头才不会骤然遇冷回缩。”
又耐心等了一小会儿,贾姨才亲手揭开锅盖。刹那间,一股更加强劲、带着纯粹麦香和甘甜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白蒙蒙的蒸汽散开,只见满屉馒头个个雪白饱满,暄软蓬松,比下锅前又大了一圈,表面光滑如脂,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那些小鱼、小兔、枣花馒头更是栩栩如生,惹人喜爱。
“成功了!”柳茵第一个欢呼起来。我们相视而笑,满满的成就感盈满心间。
贾姨用筷子将馒头一一拣出,放在干净的盖帘上晾凉。她拿起一个圆馒头,用手一捏,松软富有弹性,松开手,馒头立刻恢复原状。“瞧瞧,这馒头发得多好!”她掰开一个,内部组织细腻均匀,热气腾腾,麦香扑鼻。
我们迫不及待地各自尝了一个。那馒头入口暄软,咀嚼间带着天然的甘甜与麦香,无需任何菜肴,本身已是无上美味。这是劳动的味道,是等待的回报,更是“蒸蒸日上”的美好开端。
贾姨将馒头仔细分装,除了自家留足,依旧让我给陈老先生、云娘子以及几位邻里送去。“新蒸的馒头,还烫手呢,大家都尝尝,沾沾喜气,盼着来年日子都像这馒头一样,蒸蒸日上!”
我提着装满温热馒头的篮子走出小院,暮色四合,空气中飘荡着各家各户蒸制面食的香气,混合着寒冷的夜风,构成一幅充满烟火气的年节画卷。送去的是馒头,传递的是情谊,收获的是满满的祝福。年的氛围,在这暄软甘甜的馒头香气中,达到了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