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之后,气氛愈发活络。通判夫人又提议欣赏音律。府中乐伎演奏了几曲之后,便有宾客起哄,邀请在场擅乐者献艺。
林婉儿似乎从方才的诗作比拼中恢复了元气,再次主动请缨。她演奏的是一首古琴曲《鹤鸣九皋》。琴技确实娴熟,指法流畅,音准亦佳,将鹤的高远清唳模仿得惟妙惟肖。曲毕,同样赢得了满堂彩。她含笑谢过,目光再次投向男宾所在的水榭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苏娘子琵琶一绝,不知今日可否让我等一饱耳福?”一位刚才颇为赞赏我诗作的夫人笑着提议。
众人目光再次聚焦于我。林婉儿也笑吟吟地看着我,似乎很想看看我在音律上是否也能如诗文般出众。
我本不欲再出风头,但见推辞不过,便也不再矫情。通判夫人命人取来琵琶。我净了手,于厅中坐下,试了试音色,尚可。
我没有选择那些技巧繁复、旨在炫技的曲子,而是再次弹奏了那首《半壶纱》。相较于诗作的奇崛,这首曲子更显空灵通透。指尖流转,清越的琵琶声如山间清泉,涤荡着厅内略显浮华的空气。我没有吟唱,只让乐器自身诉说那份“放下”与“超然”。
乐曲声中,厅内渐渐安静下来。不同于《鹤鸣九皋》刻意营造的高远,这首《半壶纱》更贴近一种内在的、返璞归真的宁静。许多人闭上了眼,沉浸在这份独特的韵味之中。
一曲终了,余韵悠长。短暂的寂静后,赞叹声更为由衷。
“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闻此清音,顿觉俗虑尽消。”
那青衫老者捻须叹道:“苏娘子于音律之道,已臻化境,非仅技也,更是心韵的流淌。”
林婉儿此刻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维持不住了。她显然没料到,我在音律上的造诣,竟似乎更在诗文之上。她精心准备的古琴表演,在我的琵琶面前,竟显得有些刻意和单薄。她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通判夫人更是喜形于色,连连夸赞,又额外赏了一对玉如意。
我起身谢过,依旧宠辱不惊。余光瞥见,水榭那边,那月白身影似乎停留得久了一些,但我并未回头。
宴会直至申末方散。我婉拒了通判夫人派车相送的好意,依旧乘着老周头的油壁车离开。
回到西泠小院,已是暮色四合。贾姨早已等在门口,见我安然归来,这才松了口气。
“如何?没人为难你吧?”她关切地问。
“没有,一切都好。”我卸下钗环,换上家常的旧衣,仿佛卸下了一层无形的铠甲。将今日所得赏赐的墨锭和玉如意交给贾姨收好。
坐在熟悉的廊下,听着归巢的雀鸟啁啾,闻着院中草木的清新气息,心中那点因宴会而产生的浮华之气渐渐沉淀下来。今日种种,如同戏台上一幕,热闹是别人的,我始终是个清醒的看客,以及……一个偶尔需要登台表演的艺人。
林婉儿的刻意亲近与暗中较劲,通判夫人的赏识,众人的赞誉,乃至那道若有若无的、属于阮郁的目光……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终将平息。
我的世界,终究在这里,在这方宁静的小院,在日复一日的学习与沉淀里。外界的喧嚣与评判,无法动摇我内心的根基。只是经过今日,我更加明白,想要真正守住这份宁静,需要更强大的内心和更坚实的自我。而这,正是我未来需要继续修行的方向。夜色渐浓,小院灯火如豆,映照着一室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