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护病房内，死寂如同凝固的冰。滚烫的“源质信标”躺在赵卫国掌心，灼热的余温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惊鸿一瞥的时空风暴。虚空中扭曲抖动的影像碎片——陈默晶体化的身躯在狂暴乱流中死死护着林静——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在赵卫国和刘副局长的心头。
“他们……还活着？”刘副局长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那超越认知的景象，彻底颠覆了他对世界的理解。
“在……另一个地方……”赵卫国声音嘶哑，目光死死盯着手中恢复冰冷、却仿佛蕴藏着无尽深渊的金属牌。那影像中的绝境，比任何枪林弹雨都更令人窒息。时空乱流……那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领域！陈默能撑多久？林静能活下来吗？
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赵卫国吞噬。但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悲痛和担忧救不了人！他必须行动起来！抓住眼前唯一的线索！
“94SZ LAb a……”赵卫国的手指用力点在病床的金属护栏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深圳……蛇口？还是南山？老刘，动用所有力量，查！94年动工的、或者有异常保密级别的工程！特别是涉及……地下深层、特殊能源、或者……港资背景的！” 他根据“源质信标”的导航指向和“a”的代号，给出了更具体的范围。
刘副局长深吸一口气，眼神也变得无比凝重：“明白！我亲自去一趟深圳！部里已经成立联合专案组，代号‘破熵’！最高级别权限！深港警方也会全力配合！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鬼实验室挖出来！” 他看了一眼赵卫国缠满绷带的身体，“老赵，你……”
“死不了！”赵卫国打断他，挣扎着就要下床，“给我准备最快去深圳的机票！卧铺也行！老子爬也要爬过去！”
“胡闹！”刘副局长一把按住他，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这身体，出去就是送死！‘熵’组织的人肯定在盯着！你留在这里，一是养伤，二是守住这个！” 他指了指“源质信标”，“这东西是关键！它既然能接收……那种信号，说不定还能再联系上他们！或者……被组织的人追踪到！你在这里，有我们的人保护，相对安全！深圳那边，交给我！”
赵卫国沉默了。他知道刘副局长说得对。他现在这副残躯，强行跟去只会成为累赘。而且，“源质信标”确实需要有人守着，等待可能的信号，或者……应对必然到来的追杀。
“好……”赵卫国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将“源质信标”紧紧攥在手心，“老刘……小心！那个组织……手段……超乎想象！”
“放心！”刘副局长重重拍了拍赵卫国的肩膀（避开伤口），眼神坚定，“老子这条命，也是枪林弹雨里捡回来的！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牛鬼蛇神敢在咱们的地盘上撒野！”
刘副局长雷厉风行，立刻安排加强病房守卫（全部换成他绝对信任的心腹），并调集最先进的信号屏蔽设备覆盖病房区域，防止“源质信标”被远程追踪或干扰。随后，他带着对“a实验室”的滔天怒火和沉重使命，匆匆踏上了南下的征程。
病房再次恢复寂静，只有仪器的滴答声。赵卫国靠在床头，疲惫地闭上眼，但精神却高度紧绷。他如同潜伏在暗处的受伤猛虎，一边舔舐伤口，一边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致命威胁。他反复摩挲着“源质信标”，试图再次激活它，重现那惊心动魄的影像，却毫无反应。冰冷的金属牌如同沉睡的死物。
三天后。深圳蛇口工业区。
这里与上海的精致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原始的、粗粝的活力与躁动。巨大的厂房如同钢铁巨兽般矗立，港口吊机轰鸣，尘土飞扬的工地上，打桩机的重锤砸向大地，发出沉闷而有力的轰鸣。穿着工装、操着各地口音的工人们行色匆匆，空气中混杂着海腥味、机油味和汗水的味道。92年南巡的春风，在这里吹得最为炽热。
刘副局长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夹克，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难以掩饰的焦虑。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便装的精干警员。他们刚刚结束了与深圳警方和国安部门的秘密对接，初步的信息汇总令人沮丧。
“刘局，查遍了规划、建设、海关和港资企业名录。”一名年轻警员低声汇报，声音在嘈杂的工地上几乎听不清，“94年蛇口及周边区域计划开工或正在建设的大型项目有七个，三个是港口扩建，两个是电子厂，一个是化工厂，还有一个是合资的酒店。地下工程……只有港口扩建涉及部分深水码头基槽，但深度和技术要求……似乎和您说的‘实验室’不匹配。保密级别……都一般，没有特别异常的。”
刘副局长眉头紧锁。蛇口是深港连接的前沿，鱼龙混杂，是最有可能隐藏秘密的地方。但官方渠道查不到，难道“a实验室”根本不存在于纸面上？或者……用了极其高明的伪装？
“港资背景呢？有没有特别低调、但资金异常雄厚的？”刘副局长追问。
“有。”另一名警员接口，“有两家，一家是做贸易的‘永昌国际’，背景很深，但表面业务很干净。另一家是‘深港联合基建’，参与了港口扩建的部分工程，老板是个叫周永昌的港商，很神秘，很少露面。”
周永昌！
这个名字如同闪电劈进刘副局长的脑海！赵卫国昏迷前反复提到的名字！陈默前世的仇人！“熵”组织在明面上的白手套！
“重点查‘深港联合基建’！特别是他们参与的港口工程！有没有异常的开支？特殊的设备进口？或者……划出了不对外公开的‘封闭施工区’？”刘副局长眼中精光爆射！
“已经在查，但需要时间，而且阻力很大。”警员面露难色，“港资企业，又是重点工程，很多资料……”
刘副局长明白，在蛇口这个外资云集、关系盘根错节的地方，想撬开一个背景深厚的港商公司的核心秘密，光靠官方渠道和常规手段，难如登天。他需要地头蛇的帮助，需要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消息灵通的“包打听”。
他想起了赵卫国在昏迷中反复念叨的另一个名字——“霞姐”。
“去找一个叫‘霞姐’的人。”刘副局长当机立断，“赵卫国同志提过，她在蛇口消息很灵通。放出风去，就说……有笔大买卖，关于‘永昌国际’和‘深港联合’的，找她聊聊。”
蛇口老街，狭窄的巷道如同迷宫，弥漫着海鲜市场的腥咸和廉价香水混杂的气味。霓虹灯招牌在傍晚时分早早亮起，闪烁着暧昧不明的光。刘副局长在便衣警员的带领下，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家挂着“霞光士多”招牌的小杂货店前。店面不大，货品堆得满满当当。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女人。看不出具体年纪，约莫四十上下，皮肤是常年奔波的小麦色，眼角有着细密的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她穿着碎花衬衫，头发随意挽着，手里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缭绕中，打量着走进来的刘副局长一行。
“几位老板，买点什么？”女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粤语口音，不卑不亢。
“霞姐？”刘副局长开门见山，用的是普通话。
女人抽烟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神在刘副局长和他身后明显带着警队烙印的便衣身上扫过，随即露出一丝了然又带着点玩味的笑容：“哟，北边来的阿Sir？稀客啊。找我阿霞，是为了打听‘永昌’还是‘联合’啊？” 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们的来意。
“霞姐好眼力。”刘副局长在柜台前的塑料凳上坐下，直接掏出一叠厚厚的外汇券（90年代硬通货），轻轻推了过去，“想打听点‘深港联合基建’在蛇口港东区那片‘封闭施工区’里……到底在建什么？特别是……有没有往下挖？挖了多深？”
霞姐看都没看那叠外汇券，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阿Sir，蛇口的水，深过伶仃洋。有些地方，不是光有钱就能趟过去的。”她弹了弹烟灰，目光变得深邃，“‘深港联合’？周老板的盘子。东区那片地……呵，说是建新泊位的配套设施，围了快一年了，鬼影子都没见几个，倒是三天两头有重型设备半夜进出，动静不小。往下挖？”她顿了顿，凑近一些，压低声音，“有开泥头车的兄弟喝醉了提过一嘴，说那下面……像个无底洞！挖出来的土，颜色都跟别处不一样，黑得渗人！而且……”
她突然停住，目光瞟向杂货店门外，一个穿着花衬衫、探头探脑的混混模样青年。
刘副局长身后的一名警员立刻会意，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那混混见状，立刻讪笑着溜走了。
霞姐这才继续，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而且，上个月，有两个想溜进去‘捡点洋落’的烂仔……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报警？呵，连个水花都没有。” 她看着刘副局长，“阿Sir，你们要查的东西，怕不是普通的走私或者偷工减料吧？那下面……有鬼的。”
刘副局长的脸色变得极其凝重。霞姐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那片“封闭施工区”，极有可能就是“a实验室”的入口！往下挖的“无底洞”、异常的土质、离奇的失踪……一切都指向了那个隐藏在地底深处的恐怖存在！
“霞姐，谢了。”刘副局长没有收回外汇券，反而又加了一叠，“再帮我留意，有没有人见过一个叫‘李薇’的女人？或者……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扎眼的、不像本地人的‘技术专家’在蛇口活动？” 他试图寻找更多线索。
霞姐这次没推辞，将外汇券熟练地收进柜台抽屉：“李薇？没听过。至于专家……”她想了想，“倒是有一批人，住半岛酒店，深居简出，包了好几层。听打扫的服务员说，房间里全是看不懂的机器，那些人说话也怪怪的，像……机器人？领头的是个女的，冷得像块冰，气场吓死人，服务员都不敢靠近。”
李薇？！刘副局长心头剧震！她果然没死！而且提前到了深圳！是为了“a实验室”？还是……为了追踪陈默和林静？！
就在刘副局长心念急转，想继续追问时——
嗡……嗡……
他贴身口袋里的加密卫星电话，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是留守在赵卫国病房外的特警队长打来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刘副局长！他立刻起身，走到店外角落，接通电话。
“刘局！出事了！”电话那头传来特警队长急促而紧张的声音，“赵老这边……那个金属牌……‘源质信标’！刚才突然又发光了！比上次还亮！还……还投影了！但……但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炸了！冒了一股黑烟！彻底没反应了！赵老被震了一下，人没事，但脸色很难看！还有……我们检测到一股极其短暂但强大的定向信号脉冲！来源不明！方向……好像……是深港那边！”
刘副局长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源质信标”毁了？！最后的线索断了？！那短暂的信号脉冲……是“熵”组织在确认位置？还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他猛地回头看向杂货店里的霞姐。霞姐正倚在柜台边，悠闲地吐着烟圈，似乎对店外的紧张气氛毫无察觉。但刘副局长敏锐地捕捉到，霞姐夹着烟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街对面一辆刚刚停下的、车窗漆黑的丰田皇冠轿车？
一股寒意顺着刘副局长的脊椎爬升！霞姐……真的只是一个“包打听”吗？她刚才透露的信息，是帮忙……还是……某种试探和引导？
“撤！”刘副局长当机立断，对着两名警员低吼一声，不再理会霞姐，迅速消失在蛇口老街错综复杂的巷道阴影中。
他必须立刻赶回医院！“源质信标”的毁灭和那诡异的信号脉冲，意味着赵卫国那边可能暴露了！而且，失去了导航，寻找“a实验室”将如同大海捞针！
与此同时。
未知时空夹缝，一片色彩疯狂扭曲、能量乱流如同亿万条狂暴光蛇般肆虐的混沌区域。
陈默紧紧抱着昏迷的林静，身体蜷缩成一个球。他那只晶体化的左手撑开一个极其微弱、不断闪烁、随时可能崩溃的幽蓝光罩，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扁舟，抵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毁灭性能量冲击。
结晶化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脖颈，冰冷的晶体如同枷锁，侵蚀着他的生命和意志。每一次空间乱流的撞击，都让他身体剧震，晶体化的皮肤上出现细微的裂痕，渗出幽蓝色的光点。他的意识在剧痛和碎片意志的冰冷侵蚀下，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撑住……林静……撑住……”他仅存的意识里，只剩下这个执念在燃烧。
突然，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宇宙风暴核心般的狂暴乱流，毫无征兆地从前方席卷而来！所过之处，扭曲的光带和星辰碎片被瞬间撕成齑粉！
陈默瞳孔骤缩！这力量……挡不住！
他猛地将林静死死护在身下，用尽最后的力量，将全身的幽蓝光芒疯狂注入即将崩溃的光罩！
轰——！！！！
如同两颗恒星相撞！
狂暴的乱流狠狠撞在光罩上！
幽蓝光罩如同脆弱的肥皂泡，瞬间破碎！化为漫天光点！
恐怖的能量风暴如同亿万把刮骨钢刀，瞬间将两人彻底吞噬！陈默只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狠狠撞在后背，晶体化的身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裂痕瞬间遍布全身！意识如同被重锤击中，瞬间陷入无边的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似乎感觉到，自己那只破碎的晶体化左手，在能量风暴的撕扯下，似乎……极其轻微地……触碰到了林静的手腕内侧……
嗡……
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奇异的共鸣感，在两人接触的皮肤上一闪而逝。
下一秒，狂暴的乱流将两人如同尘埃般卷起、抛飞！抛向这片混沌地狱中一个刚刚形成、散发着不稳定吸力的……幽暗漩涡！
深圳市郊，一处被严密伪装成废弃化工厂的庞大地下建筑群深处。
代号“a”的核心实验区，冰冷的灯光照亮了银白色的金属墙壁。无数精密的仪器闪烁着指示灯，低沉的嗡鸣声是这里的主旋律。
一个巨大的、由特殊合金和强化玻璃构成的圆柱形隔离观察室矗立在中央。观察室内空无一物，只有冰冷的空气。
突然！
隔离室内的空间毫无征兆地剧烈扭曲起来！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一个微小的、散发着不稳定幽蓝光芒的漩涡凭空出现！
噗通！
一个纤细的身影，如同被吐出一般，从漩涡中摔了出来，重重砸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正是昏迷不醒的林静！
她衣衫褴褛，身上布满细小的伤口，脸色苍白如纸，但呼吸尚存。她手腕内侧，之前被陈默晶体化左手最后触碰的地方，一点极其微弱、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幽蓝光点，如同烙印般一闪而逝，随即隐没在皮肤之下。
观察室外，控制台前，一个穿着白大褂、背影修长、气质冰冷的女人缓缓转过身。正是李薇！
她看着隔离室内突然出现的林静，冰冷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
她拿起控制台上的通讯器，声音清冷如同机械：
“报告，‘门’载体p-017，回收成功。坐标：a核心区隔离室。状态：昏迷，生命体征稳定，体表检测到微弱‘钥匙’残留波动……疑似经历高强度时空乱流。”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漩涡消失处，补充了一句：
“‘变量’陈默……信号丢失，判定……大概率湮灭于时空乱流。”
放下通讯器，李薇走到观察室的强化玻璃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昏迷的林静，如同看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贵实验品。她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玻璃。
“欢迎回来，‘钥匙’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