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
这是基地人员私下对那座新建成的、位于核心区域最深处、完全由高强度复合装甲和多重能量屏障包裹的独立研究设施的代称。它通体漆黑，线条冷硬，没有任何窗户，只有必要的进出口和隐蔽的散热结构，像一座沉默的墓碑，又像一个囚禁着不可名状之物的牢笼。进出“黑塔”需要经过多达七道生物特征、权限和动态密码验证，所有数据流经物理隔离通道，与基地主网络完全隔绝。
此刻，“黑塔”最底层，代号“静默之间”的最高危实验室。
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嘶嘶声，维持着恒定的低温与低湿度。墙壁、地板、天花板，乃至所有仪器表面，都覆盖着一层能吸收特定波谱能量和微弱精神感应的特种涂层。实验室中央，是一个被多层力场发生器、物理隔绝屏障和精神干扰场重重包裹的透明观察舱。舱内，悬浮在无重力场中的，正是那块从“寂灭之环”带回的、约莫拳头大小、表面布满裂纹、散发着不祥暗红色微光的“寂灭核心”碎片样本。
陈院士站在主控台前，花白的头发在无影灯下显得格外醒目。他戴着特制的感应增幅目镜，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操作，紧盯着环绕观察舱的数十个监测屏幕。他的面容比之前更加憔悴，眼窝深陷，但眼神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灼热。几名他亲自挑选的、签署了最高保密协议和“风险自担”条款的核心研究员，散布在实验室各处，操作着各种精密的探测仪器。
“能量辐射读数稳定在‘低-中’风险阈值，频谱分析显示其内部能量结构处于一种奇特的‘伪稳态’，与已知的任何物质或能量形态都不同。”一名研究员低声汇报。
“生物接触实验，第七批次。”陈院士的声音干涩，“注入标准营养液，观察‘样本A’反应。”
观察舱内，一个机械臂将一滴富含能量的合成营养液滴在碎片表面。暗红色的碎片似乎微微“蠕动”了一下，营养液瞬间被吸收殆尽，不留丝毫痕迹，碎片的光芒似乎……明亮了极其微小的一瞬。
“能量吸收效率……无法计算，近乎百分之百。未检测到任何代谢产物或能量转化痕迹，仿佛……被‘抹除’了。”另一名研究员的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就在这时，陈院士面前的脑波监测屏幕，代表他自己和附近几名研究员脑电波的曲线，同时出现了极其轻微的、不规则的波动。波动幅度很小，在正常生理波动范围内，但频率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与碎片散发的微弱脉冲隐隐同步的趋势。
陈院士皱了皱眉，抬手揉了揉突然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他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对实验进度缓慢的不满，对某些数据无法解读的焦虑，甚至……对那个远在医疗中心、据说“决策犹豫”导致伤亡的洛城，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迁怒的情绪。他甩甩头，将这不理性的情绪压下去，归咎于连日疲劳。
“继续。尝试用低强度‘净化核心’逸散能量进行接触……”他的命令尚未说完。
突然！
观察舱内的碎片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暗红色的光芒猛地变得刺目，一股冰冷、混乱、充满恶意的精神波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穿透了层层屏障，在实验室内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开！
没有具体声音，没有清晰图像，只有无数破碎的、充满痛苦与疯狂的意念碎片，混合着对“秩序”、“存在”、“定义”本身的憎恨与毁灭欲望，如同潮水般涌来！
“呃！”一名研究员闷哼一声，手中的记录板掉落在地，双手抱头，脸色惨白。
“警报！精神污染指数超标！启动次级屏蔽！”
实验室内的精神干扰场强度瞬间提升，发出低沉的嗡鸣，总算将那可怕的精神冲击压制下去。碎片的光芒也缓缓黯淡，恢复之前的状态，仿佛刚才的爆发只是幻觉。
但陈院士知道，不是幻觉。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背后已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瞬间，他不仅感受到了那纯粹的恶意，甚至“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模糊的画面——无尽的黑暗虚空，某种庞大到无法形容的、由纯粹混乱构成的阴影在蠕动，以及……一声仿佛来自宇宙开辟之初的、充满了饥渴的叹息。
“教……教授……”一名年轻的研究员声音发抖，“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名字……用我母亲的声音……但她在蓝星……”
陈院士猛地看向脑波监测屏，只见刚才那一瞬间，所有在场人员的脑波都出现了剧烈的、同步的异常峰谷，尤其是与情绪和记忆相关的波段，活跃得可怕。
“记录！所有数据！包括主观感受！一个字都不要漏！”陈院士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嘶声道。他意识到，这碎片的影响，远不止能量层面，它直接作用于意识，挖掘恐惧，扭曲认知，播撒混乱！
几乎在同一时间，医疗中心，洛城的隔离病房。
沉睡中的洛城猛地惊醒，冷汗瞬间湿透了病号服。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如同擂鼓，眼前似乎还残留着梦境的碎片——
那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不断变幻形态和色彩的、充满矛盾的“景象”。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无数基本的物理法则在诞生、碰撞、湮灭，秩序与混沌如同两条纠缠的巨蛇疯狂厮杀。一个庞大、冰冷、漠然的“意志”高悬于一切之上，观察着，等待着，仿佛在欣赏一场无聊的实验。而在那“意志”的深处，他“感觉”到了一丝与“寂灭核心”碎片同源的、但更加古老、更加……“饥饿”的气息。
梦境中，那“意志”似乎“瞥”了他一眼。仅仅是一瞥，洛城就感觉自己的存在仿佛要被彻底“解构”、融入那永恒的混乱背景之中。
（…警告！…检测到高维信息回溯污染！…源头…锁定…‘黑塔’方向！…）“曦”虚弱但焦急的意识流传来，（…碎片活性增强！…它在…扩散！…尝试…建立连接！…）
洛城瞬间明白，是“黑塔”实验室对碎片的研究，无意中增强了它的活性，甚至可能让它与某个更遥远、更可怕的存在建立了极其微弱的联系！而自己，因为近距离接触过碎片并与“曦”深度链接，成为了这种联系的一个不稳定的“接收天线”！
他挣扎着坐起，想要联系秦书墨。就在这时，病房的内线通讯自动亮起，秦书墨的面容出现。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甚至隐隐透着一丝不健康的青灰色，眼神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一丝惊悸。
“洛城，”她的声音很轻，但带着不容错辨的严肃，“你感觉到了，对吗？”
洛城重重点头：“梦境……很糟糕。是碎片？”
“不只是碎片。”秦书墨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忍受某种痛苦，“就在刚才，‘净化核心’的脉动……出现了短暂的紊乱。有一股极其微弱的、但本质同源的‘呼唤’……从‘黑塔’方向传来。它在尝试……污染，或者……共鸣。”
她抬起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代表曦光遗孤身份的印记在衣料下微微发烫。“我能感觉到它的‘饥饿’和‘混乱’。陈院士他们……在玩火。”
“必须警告赵司令！”洛城急道。
“我已经通过正式渠道，提交了最高级别的风险预警报告，强调了碎片的精神污染和潜在的信息扩散危险性。”秦书墨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和无力，“但赵司令的回复是：‘风险可控，成果重大。’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破解碎片可能蕴含的、关于‘源初之噬’起源和‘虚空裂口’坐标的信息上。他认为，这是人类文明超脱当前困境，甚至掌控终极力量的钥匙。”
洛城的心沉了下去。在巨大的诱惑和野心面前，警告显得如此苍白。
“听着，洛城，”秦书墨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从现在起，尽量减少与苏风眠的接触，尤其是关于梦境和碎片感应的内容。你的精神因为接触过碎片，可能已经被标记了。我会加快对‘净化核心’深层协议的破解，寻找克制或隔绝这种精神污染的方法。在我找到办法之前，你必须学会屏蔽，或者……承受。”
承受？洛城想起梦境中那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分解的冰冷一瞥，心中泛起寒意。但他没有选择。
“我明白。”他沉声应道。
通讯结束。洛城靠在床头，望向窗外基地冰冷的灯光。他能感觉到，那来自“黑塔”深处的、无声的低语，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如同附骨之疽，潜藏在他的意识边缘，伺机而动。
而秦书墨，显然也承受着不为人知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