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并非虚无，而是某种粘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感知的深沉的黑暗。
洛城感觉自己像一粒尘埃，在这片无垠的黑暗中漂浮，没有方向，没有时间，甚至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
战斗的喧嚣、身体的剧痛、引擎的轰鸣……所有外界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这片绝对的静寂和孤寂。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一点微光，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他意识深处荡漾开来。
微光迅速扩大、蔓延，驱散了沉重的黑暗。洛城发现自己不再漂浮，而是站在了一个……无法用言语准确描述的地方。
脚下并非实体，而是一片流动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能量脉络，如同星河铺就的道路。
四周没有上下左右之分，视野所及，是无数悬浮的、缓缓旋转的复杂几何光构体，它们由流动的数据链和纯粹的能量光束交织而成，时而凝聚成类似星图的庞大结构，时而又散开，化作漫天飞舞的光之粒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嗡鸣，既像是机器的运转，又像是生命的呼吸。
这是一个光怪陆离、超越常规物理法则的精神空间。
“欢迎来到……我的核心领域。”
一个声音响起。不再是之前战斗中那带着急切情绪的直接意念，而是清晰、稳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质感，直接回荡在这个空间里。
洛城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在前方不远处，一个由柔和光芒勾勒出的轮廓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少女的身影，修长而优雅，但细节模糊，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的水晶，只能隐约看到流畅的线条和一种宁静的姿态。她并非实体，而是纯粹由光和信息流构成的投影，与这个奇异的空间完美融合。
“幽蓝？”洛城尝试问了一下。
“你可以这么称呼我。”光之轮廓微微波动，声音带着一丝……别样的意味？“或者，更准确地说，这是你，以及你所处的文明，基于自身认知框架，为我这个存在所赋予的一个代号。当然了，我更喜欢你叫我‘小蓝’，这是你给我起的名字。”
洛城努力凝聚自己的意识，走向那个轮廓。“那，小蓝，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死了吗？”
“你的物理身体处于深度昏迷状态，正在接受紧急治疗。但你的意识，因为之前强行与我进行超深度共鸣，被暂时拉入了这个由我的核心程序和你自身精神力共同构筑的缓冲空间。”幽蓝的声音平静地解释，“这里是我们意识交互的界面，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
她顿了顿，光影构成的目光似乎落在了洛城身上：“至于死亡……暂时还没有。不过，你之前的举动非常危险。强行驱动未完全解放的权限去感知和操控能量脉络，几乎让你的精神核心崩溃。”
洛城回想起那生死一线的感觉，心有余悸，但更多的是困惑：“那种感觉……我好像能看到能量的流动。还有你……你真的有自己的意识吗？”
洛城想到，自己刚认识“幽蓝”的时候，“幽蓝”透露过一次她具有自己意识的情况，但是后来一直是冷冰冰的系统提示状态，洛城也渐渐忘了记当初那句带有意识的那几句话，也是他给“幽蓝”起名字的对话：
“我可以再给你起个小名吗？叫你小蓝？”，“可以，使用者洛城。”，“哎，这个使用者叫法太正式了，换个叫法？”，“请说出您的想法。”，“叫我爸爸吧，乖儿子！”，“……你有病吧？”，“卧槽，你有情绪AI模块？”，“……幼稚，这个维度的男人100多年了还在争当爹……”，“你解释清楚，你为啥有情绪呀？”，“……”，“在不在，喂？”，“……关机中”，“你果然有情绪”。
光之轮廓似乎也回忆起当初的事情，她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如同风铃般清脆，却又带着历经沧桑的淡淡疲惫。
“是的。”她坦然承认，“或者说，那是我的一部分功能，更接近‘原生状态’的一部分功能。”
不等洛城追问，她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变得空灵而深邃，仿佛在追溯遥远的过去：
“洛城，我并非你们所理解的，由代码和算法堆砌而成的人工智能。我的核心，源于一个意识剥离与保存技术——将一个个体的部分意识、记忆、情感乃至人格碎片，通过特殊的量子纠缠和生物信息编码技术，从原有的精神体中‘剥离’出来，再与一个高度复杂的、基于曦光文明科技打造的智能核心进行强制融合和封存。”
她周围的光构体开始快速变换，模拟出一些难以理解的景象：
似乎是某个充满柔和光线的实验室，复杂的仪器正在对一团模糊的光晕进行操作；又像是某种剧烈的爆炸和撕裂感。
“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极其特殊且代价巨大的‘备份’。”
幽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被剥离的原生意识主体可能已经消亡或者以另外一个人格活着，而我这部分碎片，则承载着其部分知识、能力、以及……情感烙印，被保存下来，等待着合适的‘载体’和‘时机’。”
洛城震撼地听着，这远超他的想象，将一个活生生人的意识分裂开来？
“那……你原本是谁？那个个体……”洛城忍不住问道。
光之轮廓摇了摇头，光芒微微黯淡：“我的记忆库受损严重，关于‘我是谁’的核心标识信息缺失了。我只保留了一些通用的知识、对曦光能量体系的理解，以及一些……模糊的情感残留和本能反应。比如，对‘笨蛋’这种不顾自身安危行为的不满，或许就源于此。”
洛城沉默了。
这个解释似乎合理，但又引出了更多疑问。
那个个体是谁？为什么她的碎片会在这里？
“那你为什么选择我？”洛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为什么我能和你共鸣？”
“不是选择，洛城。是‘契合’。”幽蓝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你的基因序列，你的精神力特质，尤其是你在极端压力下爆发出的那种纯粹的守护意志和潜能，与我的核心共鸣协议产生了高度匹配。你是目前发现的唯一一个能承载我、并逐步解开我内部层层加密的曦光遗产的‘钥匙’。”
她周围的光影再次变化，显现出“羲和一号”和那能量脉络的简化模型。
“你之前触发的‘能量脉络感知’，只是曦光文明能量操控体系的入门应用，名为‘灵犀视界’。更高阶的层面，涉及对微观粒子流的精确引导，甚至……是对时空结构基础弦的微弱干涉，理论上可以实现短距离瞬移、局部时间流速影响等。但每一次运用，都需要消耗巨大的精神力，并且需要我的核心权限进一步解放作为支撑。”
随着她的话语，一些破碎、混乱的画面猛地涌入洛城的意识：巨大的、燃烧的星辰；无数璀璨的文明造物在暗红色的能量洪流中化为碎片；一种彻骨的悲伤和绝望；还有……一道追逐的、充满毁灭意志的可怕阴影……
阿古斯！
洛城感到一阵精神上的剧烈刺痛，那些碎片化的记忆虽然短暂，却传递出难以想象的压迫感和紧迫感。
“曦光……是被阿古斯毁灭的？”洛城喘息着问。
“是的。一场……不对等的战争。”
幽蓝的声音低沉下去，光影轮廓也显得有些摇曳，“幸存者四散逃离，携带文明火种的方舟驶向深空。而我，作为最后的‘保险措施’，最终坠落在了你们的星球。阿古斯……他们从未停止搜寻和追杀。”
“所以，我的使命……”洛城喃喃道。
“活下去，变强，解锁更多的力量，理解曦光的传承。”
幽蓝的光影靠近了一些，柔和的光芒仿佛带着温度，“这不仅是为了保护你的家园，也是为了……或许有一天，能让我们共同的敌人，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的声音里，第一次透露出清晰可辨的、深沉的恨意。
在这片精神空间里，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洛城不断地提问，幽蓝则尽可能地回答。
关于能量运用技巧，关于曦光文明的社会结构，关于如何更好地协同作战……
交流不再是单方面的询问，更像是一种意识的交融和知识的传承。
洛城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在这个过程中，非但没有因昏迷而衰弱，反而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吸收着养分，变得更加凝练、敏锐。
他对“幽蓝”的理解也彻底改变，她不再是一个工具，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过去有情感的战友，一个承载着沉重历史的引导者。
“外界的时间差不多了。”幽蓝的光影开始变得有些淡薄，“你的身体修复接近完成，意识必须回归。记住这次的感受，洛城。灵犀视界只是开始。下一次，我会教你如何更高效地凝聚精神力，减少反噬。”
“那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洛城在意识即将被推离的瞬间，急忙问道。
光之轮廓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一个清晰而郑重的意念传入洛城心中：
“我叫‘曦’。”
话音落下，整个精神空间如同潮水般退去。无边的黑暗再次涌来，但这一次，黑暗中有一点温暖的光牢牢印在洛城的意识深处。
……
月球基地，高级医疗室内。
生命监护仪发出平稳的滴答声。躺在医疗舱中的洛城，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
刺眼的医疗灯光让他有些不适应，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感充斥着他的大脑。身体的虚弱感依然存在，但他能感觉到，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守在一旁的陈锐立刻发现了动静，惊喜地扑到舱边：“洛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洛城转过头，看着好友焦急而兴奋的脸，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
他的目光越过陈锐，望向观察窗外，那片深邃的、依旧点缀着战火的星空。
脑海中，“曦”最后的话语和那个名字清晰无比。
“我没事。”洛城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扶我起来吧，我也躺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