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林枫率领的侦察小组出发后，指挥部的气氛并未因计划的顺利启动而松懈，反而因无线电静默而更显凝重，仿佛一根无形的弦绷紧在每个人心头。巨大的电子屏幕上，代表“穿山甲”机器人和侦察小组五个生命体征的光点，正沿着那条被三维建模、标注为“幽灵通道”的复杂路径缓缓移动，如同在巨兽血管中谨慎前行的微光。
顾锦城并未遵医嘱留在病房。他换下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穿着一身笔挺的常服，只是肩部伤处的绷带在合身的布料下隐约勾勒出不容忽视的轮廓。他坐在霍雷霆身旁的辅助指挥席上，腰背挺得如同松柏，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屏幕，不放过任何一个数据的细微变化。这位暂时收拢了利爪的头狼，虽无法亲临一线，但其意志与经验，依旧是这片无形战场的重要支柱。只有离他最近的霍雷霆，能偶尔捕捉到他因牵动伤口而几不可查蹙紧的眉峰，以及他置于桌下、因用力而指节微微发白的左手。
宋墨涵作为随队医疗顾问，同时也是顾锦城的“重点关注对象”，留在指挥中心待命。她的位置在顾锦城侧后方，既能清晰看到全局屏幕，也能时刻关注他的状态。她面前的平板电脑上，分屏实时显示着顾锦城和其他前线队员的生命体征数据。她的存在，如同在弥漫着钢铁与电子气息的指挥中心里，注入了一股安定而温柔的力量，无声地守护着这些钢铁战士最脆弱的内在核心。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一分一秒流逝。通道内的侦察工作初期似乎进展顺利。林枫小组传回的断断续续的数据流，经过技术部门快速解析，显示通道内部结构异常复杂，岩层多变，但多处存在明显的人工修凿、支撑加固的痕迹，甚至发现了一些陈旧的、非制式的生活废弃物残留。这条“幽灵通道”的战略价值与潜在风险，正被一点点揭开面纱。
“报告指挥部，‘穿山甲’三号在7号分支岔路口发现异常金属反应，信号特征与周围岩体迥异，请求指示。”林枫冷静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打破了长时间的寂静。
霍雷霆习惯性地看向顾锦城，征询这位对通道有最直接体验的老兵的意见。顾锦城微微颔首，对着麦克风，声音沉稳如铁：“林枫，保持最高警惕。遥控三号低速靠近侦查，光学、热成像、金属探测全开。其他单位暂停前进，就地寻找掩体，建立环形防御节点。记住，任何‘异常’都可能是死亡的请柬。”
“明白。执行指令。”林枫的回应简洁有力。
命令下达，指挥中心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异常金属反应——可能是敌人布设的诡雷、废弃的武器弹药，也可能是某个关键设施的入口，甚至是……敌人活动的实时证据。
就在此时，一直密切关注着顾锦城生命体征数据的宋墨涵，眉头微微蹙起。屏幕上，代表着顾锦城心率的那条曲线，在“异常金属反应”几个字传入的瞬间，出现了一个短暂而急促的波动，峰值超出了他平时的静息心率约15%，虽然很快又强行平复下来，但并未逃过她的眼睛。这并非生理伤痛的信号，更像是……心理的应激。她抬头看向他坚毅的侧影，他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仿佛毫无所觉，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她不动声色地起身，倒了一杯温水，走到顾锦城身边，轻轻放在他手边。“顾队，喝点水。”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顾锦城下意识地接过，微温的杯壁传递来的暖意让他一怔，指尖与她的有瞬间的触碰。他侧头看了她一眼，对上她那双清澈眼眸中毫不掩饰的询问和担忧，瞬间明了。她在提醒他，也在评估他。他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用只有她能读懂的口型无声地说：“没事，只是……想起了些片段。”
那是潜意识的警报，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在高度紧张环境下的细微表征。通道、未知、金属、危险……这些关键词像无形的钩子，瞬间勾起了他脑海中那些被刻意压抑的、关于黑暗、爆炸和生死一线的碎片记忆。那短暂的心率飙升，是他身体本能拉响的、属于过去的警报。
宋墨涵的心微微揪紧。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身体的伤口可以缝合愈合，但精神上的烙印需要更漫长的时间与耐心来抚平。她没有再多言，只是用眼神传递着“我在这里”的讯息，然后退回自己的位置，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他的数据上，同时也更加留意前线传回的任何关于通道环境的信息，试图理解并预判可能触发他应激的源头。
然而，现实的危机远比心理的涟漪更为残酷。
“轰——！”
一声沉闷的、经由传感器传递而变得失真的爆炸声，猛地从通讯频道中传来！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指挥中心的空气！
屏幕上，代表突击手雷峰的生命体征光点，瞬间从代表健康的绿色变成了刺目的猩红，剧烈闪烁！心率像失控的野马般飙升突破极限，血氧饱和度则以令人心惊的速度直线下跌！
“指挥部！雷峰触发隐蔽诡雷！左小腿重伤，疑似伤及动脉！重复，雷峰重伤！出血严重！”林枫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竭力压抑却依旧明显的急促和愤怒，背景音是碎石滑落和队员们急促的呼喊。
指挥中心瞬间一片哗然，紧张的气氛几乎要凝固成冰！
“医疗队紧急集合！准备前出接应！”霍雷霆猛地站起，声如洪钟，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一秒，宋墨涵就已弹射般站起，她的声音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而冷静，瞬间切入混乱：“伤员情况符合动脉破裂特征！远程指导立即进行旋压式止血带加压止血！必须争分夺秒！通道环境狭窄后送困难，通知血库备血，准备紧急手术预案，伤员可能已出现失血性休克前兆！”
她的专业判断如同在风暴中投下的定海神针，让瞬间陷入混乱的指挥中心立刻找到了行动的核心方向。
顾锦城的脸色在听到爆炸声的瞬间就已沉如寒铁，拳头猛地攥紧，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右肩伤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他浑然未觉。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疯狂闪烁的红点，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战友在血泊中挣扎。但他深吸一口气，用强大的意志力将翻涌的情绪和身体的不适强行压下，对着麦克风，声音沉稳得可怕，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林枫！报告伤员确切情况！环境是否安全？能否立即实施急救？重复，确保自身安全！”
“爆炸引发小范围塌方！通道局部被碎石阻塞！我正在清理！卫生员已在尝试止血，但血流太猛，标准止血敷料效果不佳！”林枫的声音混杂着粗重的喘息、铁锹与岩石的刮擦声，以及雷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不惜一切代价，打通通道！确保救援路线畅通！工程组准备支援方案！”顾锦城斩钉截铁地下令，随即目光转向宋墨涵，那眼神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托付，“宋医生，远程医疗指导，交给你了！”
宋墨涵立刻接过专用通讯频道，她的声音透过电波，穿越厚重的地层，清晰地传到千米之外、那阴暗逼仄通道内正手足无措的卫生员耳中：“我是宋墨涵医生！现在，听我指令，保持冷静！检查伤口位置，找到动脉出血点近心端，使用旋压式止血带，定位在伤口上方5-10厘米处，避开关节！用力拉紧 strap，然后旋转绞杆，直到伤口活动性出血完全停止！记录上止血带的具体时间！每隔一段时间向我报告伤员意识和止血带远端肢体情况！”
她的指令清晰、冷静、不容置疑，仿佛带着能穿透恐慌、直达人心的力量。指挥中心里鸦雀无声，只剩下她沉稳有力的声音，以及电台那头传来的、夹杂着痛苦呻吟、急促喘息、布料撕裂和金属部件转动的声音。
顾锦城看着此刻的宋墨涵。她白皙秀美的脸上是绝对的专注与权威，那双平日里温柔似水、盛满关切的眼眸，此刻闪烁着与死神争夺生命的锐利光芒，如同出鞘的手术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他胸中激荡、冲撞——是骄傲于她的专业与强大，是信赖她的能力与意志，更是一种劫后余生般、庆幸有她在场的踏实与悸动。在他最擅长的、充满铁与血的战场之外，她正用她的方式，进行着另一场无声却同样残酷、分秒必争的战争。
时间在煎熬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仿佛在啃噬着众人的理智，关乎着一条鲜活生命的去留。
“出血……慢了……”
“继续拧紧！直到完全停止！”
“停了！出血停止了！”
“好！保持！检查远端脉搏和肤色！记录时间！”
终于，林枫带着如释重负的嘶哑声音再次传来：“报告指挥部！通道打通！止血带起效，出血已控制！伤员意识尚存，但比较微弱！”
指挥中心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欢呼和长出一口气的声音，许多人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
“干得漂亮！”霍雷霆立刻下令，“接应小组和医疗队前出！按预定方案执行！快！”
危机暂时解除，后续的救援程序迅速而有序地启动。
顾锦城紧绷如岩石般的脊背终于微微放松，这才感到右肩伤口处传来一阵阵钻心的隐痛，想必是刚才情绪极度激动、肌肉不自觉绷紧时撕裂了初愈的组织。额头上也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宋墨涵在完成至关重要的远程指导后，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他。她快步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他因紧握而青筋微显、放在控制台上的左手上。
她的手微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肌肤的安抚力量。
顾锦城几乎是本能地反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力道之大，几乎让她感到疼痛。但他需要这真实而温暖的触感，来确认危机已然度过，来平复内心翻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后怕与暴戾。他抬起头，望向她，眼底是未散尽的惊悸，是目睹战友重伤却无能为力的自责，以及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依赖与难以言喻的情感。
“墨涵……”他低唤，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
“我在。”她回应，没有抽回手，反而用指尖轻轻回握着他，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与理解，“你做得很好，指挥很冷静。”
无需更多言语。在生死考验的缝隙中，在职责与情感的交织下，他们再次确认了彼此在对方生命中的不可或缺的重量。他的刚硬与决断，需要她的柔韧与细腻来支撑；她的温柔与慈悲，因他的需要与信任而变得无比强大。
这时，指挥中心大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身形高挑、气质干练利落的女医生带着两名护士快步走了进来。她是基地医院的外科骨干，刚从另一台紧急手术台下来就被抽调来的秦悦医生。
“霍队，顾队，宋医生。”秦悦语速很快，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上的数据，“接应小组已在通道口就位，伤员一到立刻转运至手术室！宋医生，你对伤员的前期情况和生命体征变化最了解，手术可能需要你协助，尤其是术中生命体征监控和输血方案的微调。”
“没问题！我立刻准备！”宋墨涵立刻应道，没有丝毫犹豫。她迅速而轻柔地抽回被顾锦城握住的手，动作果断，眼神已然切换回纯粹的、专业的医生模式。
她对顾锦城点了点头，递给他一个“放心，交给我”的坚定眼神，便迅速与秦悦汇合，一边快步向外走去，一边语速极快地低声交流着雷峰可能的伤情、失血量估算以及手术中需要注意的关键点。
顾锦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那背影在宽大的白大褂下显得纤细，却步履坚定，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刚才被她握过的手，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她传递过来的、那份令人心安的坚定。
新的危机暂时化解，战友的生命悬于一线，手术室即将成为新的战场。而“幽灵通道”深处，那“异常金属反应”背后隐藏的秘密，以及可能存在的更大威胁，依然如同幽灵般盘踞未散。征途上的荆棘，远比想象的更加密集与锋利。
但此刻，顾锦城心中那片因自身创伤和巨大压力而冰封的角落，却被那抹毅然奔赴另一个战场、温柔而坚定的身影，注入了汩汩暖流。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个人情绪，重新将锐利如刀的目光投向大屏幕。
他必须守好这里，为了未竟的任务，为了生死与共的战友，也为了……那个正在手术室里，即将与死神展开又一轮赛跑，守护着他和兄弟们生命与希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