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神经毒性物质
顾锦城那句“我们打结婚报告”的余音，仿佛还在充斥着消毒水与血腥气的空气中震颤，带着一种近乎不真实的温暖，试图驱散着死亡地带固有的寒意。然而，这缕温情尚未完全浸润彼此的心田，便被林薇带来的紧急检测报告拉回了严酷得刺骨的现实。
“神经毒性物质？”宋墨涵从顾锦城手中抽出手——这一次他没有再坚持，形势的严峻让他们都瞬间进入了职业状态——她接过林薇递来的报告，与顾锦城一同浏览。顾锦城的眉头瞬间锁死，之前的疲惫被高度的专业专注取代，眼神锐利如鹰隼。宋墨涵则感觉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她语速极快，带着不容错辨的凝重：“高选择性作用于心肌细胞和神经元离子通道……这就完全解释了为何会引发如此快速、顽固且致命的心律失常。赵刚他们之前出现的头晕、恶心、短暂心慌，可能根本不是什么应激反应，而是早期接触的轻微神经中毒症状！”
她猛地抬头看向顾锦城，不需要言语，两人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骇然与明悟——“冥府”计划的威胁等级，已不再是简单的辐射泄露，而是复合了精密生物化学武器特性的致命造物，其阴险和恶毒程度，远超初步预估。
顾锦城的手在身侧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沉声对林薇下达指令，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林医生，立刻将这份报告，连同我们关于复合污染和武器化的初步分析，以最高优先级加密呈报旅部。同时，以基地医疗中心和前线指挥所联合名义建议：立即扩大隔离警戒范围！所有可能接触过三号区域粉尘、甚至只是接近过相关区域的人员，包括最早进入的救援队员、后续清理人员，必须无条件接受全面医学观察和特异性毒理筛查！通知防化连，提升防护等级至最高！”
“是！顾队长！”林薇利落应下，目光在顾锦城与宋墨涵之间快速掠过。她看到了顾锦城即便在重伤虚弱时，对宋墨涵那份不自觉的依赖与维护，也看到了宋墨涵在专业领域不容置疑的权威和敏锐。那丝曾在她心底盘踞的、若有若无的复杂情绪——混合着对顾锦城的仰慕和对宋墨涵的一丝微妙妒意——在此刻生死攸关的真相面前，彻底消散，转化为对这对注定要并肩承受更多风雨的男女深深的担忧，以及一种“果然只有她能站在他身边”的释然。她转身，快步离去，白大褂的下摆在空气中划出绝绝的弧度。
帐篷内暂时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不远处隔离区伤员偶尔传来的、被疼痛折磨的微弱呻吟，像钝刀一样磨着人的神经。
宋墨涵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因过度劳累和神经紧绷带来的眩晕感，准备回到工作台前继续分析数据。然而，她刚一动，顾锦城那只未受伤的左手便再次覆上她的手背，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度和力道。
“你需要休息。”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但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切。他清晰地看到了她苍白脸色下强撑的精力，看到了她指尖因长时间精细操作和紧张而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我还有数据……”
“报告我会安排警卫员直接送呈旅部首长，初步毒理机制分析你已经完成，这是最关键的一步。现在，闭上眼睛，休息十分钟。”他打断她，语气是军人特有的强硬，但按在她肩膀上的左手动作却带着极致的温柔，仿佛在安抚一件易碎的珍宝，“这是命令，宋医生。”顿了顿，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低声音，补充道，“也是……你未婚夫的请求。”
“未婚夫”三个字，像带着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宋墨涵用以支撑的全部壁垒。她的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过，酥麻之后，是沉甸甸的、让人想要落泪的安稳分量。她抬眼看他，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战火和伤痛刻下了深深的痕迹，憔悴却无损其刚毅，但那双深邃的、总是蕴藏着风暴与战略的眼眸，此刻却只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汇聚了所有能在此地逃出的坚定与柔情。在这混乱、危险、朝不保夕的前线，他正用他所能及的方式，为她强行构筑一个短暂却无比坚实的避风港。
她没有再坚持，几乎是脱力般地顺从了这份强势的关怀，缓缓靠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后背轻轻倚着冰冷的金属床沿，闭上了干涩刺痛的眼睛。高度紧张后的松懈如同决堤的潮水般汹涌而至，几乎瞬间就将她的意识淹没。朦胧中，她感觉到顾锦城的手指极轻、极缓地梳理了一下她鬓角被汗水黏住的发丝，那粗糙的、带着枪茧和伤痕的触感，此刻却带来了奇异的、难以言喻的安定感。
就在这短暂得如同偷来的静谧时刻，帐篷帘被猛地掀开，带进一阵冷风和一个高大肃穆的身影。一位身着常服、肩章上闪耀着将星的中年军官在旅部参谋长陪同下，步履生风地走了进来。来人正是该作战旅的旅长，高建国，顾锦城的老上级，也是看着他一步步从侦察兵成长起来的铁血将领。
“顾锦城！”高旅长声如洪钟，带着军人特有的穿透力。看到顾锦城清醒着，并能保持坐姿，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如同铅云般沉重的凝重覆盖。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靠在床边小憩、眼下有着浓重青黑的宋墨涵，刻意放缓了脚步，压低了声音。
顾锦城条件反射性地要起身敬礼，牵动了腹部的伤口，让他眉头一蹙。高旅长立刻上前一步，用手势强硬制止。“躺着别动！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个！”他走到床边，先是仔细查看了顾锦城的伤势包扎情况，目光在那依旧渗着些许血色的纱布上停留片刻，然后，视线落在了两人即使在小憩中也无意识轻轻交缠的手指上，眼神微动。
高旅长是看着顾锦城成长的，深知这小子性格里的执拗和骄傲，也隐约知道他心里一直放着谁。此刻见此情景，心中已明了七八分。他沉吟片刻，不再寒暄，开门见山，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峻：“情况紧急，长话短说。旅部已经收到你们初步的分析报告，加上刚送到的毒理检测结果，‘冥府’项目的威胁评估已被军委相关部门紧急调整为最高级‘末日’级别。”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看向两人：“上级命令，立即成立‘冥府清除’联合先遣行动小队，由你，顾锦城，担任军事指挥全权负责，宋墨涵同志担任技术及医疗顾问，首席负责生化及辐射威胁评估。你们的任务是，必须在四十八小时内，不惜一切代价，摸清污染源头核心区情况，评估其扩散风险及武器化潜能，为后续大规模、彻底清除行动提供唯一且准确的决策依据！”
这命令在意料之中，但“四十八小时”和“不惜一切代价”这几个字，如同重锤敲在心头，让本就凝滞的空气几乎冻结。时间之紧迫，任务之艰巨，潜在危险之未知，都意味着这几乎是一次九死一生的突击行动。
顾锦城神色一凛，所有私人的情绪瞬间被压入眼底最深处，只剩下军人面对命令时的绝对服从与决然：“是！保证完成任务！”
高旅长重重一点头，又看向已被动静惊醒、迅速站起身的宋墨涵。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然恢复了清明与那种属于科学家的、洞悉危险根源的冷静坚定。“宋医生，你的专业判断至关重要，是这次行动的眼睛和大脑。同时，”他语气加重，“你的安全，也是任务成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组织上信任你们的能力，也寄予厚望。”他的话语官方而郑重，但眼神深处，是对这两位优秀得令人心疼的下属，那份无法言说的期许与深沉的担忧。
“请首长放心，我明白职责所在。”宋墨涵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高旅长似乎犹豫了一下，目光再次回到顾锦城身上，语气里带上了几分长辈的、不容搪塞的关切和确认：“锦城，你刚才通过紧急通讯频道，让政委优先准备的东西……是真的？”他指的，自然是那份在战火中突如其来，却又显得顺理成章的结婚报告。
顾锦城没有丝毫迟疑，更紧地握住了宋墨涵的手，仿佛要从彼此交握的力度中汲取面对一切的力量，斩钉截铁地回答，声音响彻帐篷：“报告旅长，是真的！等这次任务结束，我和宋墨涵同志，就打结婚报告！”
高旅长深深看了两人一眼，目光在宋墨涵清丽却坚韧无比的脸上停留片刻，仿佛要再次确认她的决心。最终，那向来严肃冷硬、如同花岗岩雕刻般的脸上，竟缓缓露出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带着感慨和祝福的笑容：“好！好！危难见真情，战火淬真心！老子带兵这么多年，就佩服你们这样的！这杯喜酒，我高建国喝定了！”他伸出大手，用力拍了拍顾锦城未受伤的肩膀，力道沉雄，“都给我活着回来！完完整整地回来！这是命令！听到没有？！”
“是！保证活着回来！”顾锦城和宋墨涵异口同声，坚定的声音在帐篷内回荡，仿佛立下了不容违背的誓言。
高旅长的到来和明确的支持、见证，如同给这段在生死边缘破土萌发的感情，注入了一剂强有力的强心针，也让他们的关系从私人领域，骤然提升到了得到组织见证和认可的高度，背负上了更多的期待与责任。
旅长离开后，帐篷内的气氛更加凝重而紧迫，像一张拉满的弓。新的联合行动小队成员开始陆续前来报到，其中不乏顾锦城手下那些面孔黝黑、眼神锐利的特战队员，也有几位从军区总院和研究院紧急抽调来的、面带倦容却目光专注的专家。
一位戴着黑框眼镜、身材高瘦、气质沉稳中透着技术军官特有严谨的年轻军官，径直走到宋墨涵面前，利落地敬了个礼：“宋医生，您好。我是旅部直属防化连的工程师，陈明，主要负责辐射与生化防护技术。奉命加入联合小队，协助您进行现场危害评估，并确保行动全程的防护技术支持。”他言语清晰简洁，目光冷静，递上自己的证件和相关技术资料，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专业感。
“陈工程师，欢迎加入。”宋墨涵与他用力一握手，立刻进入工作状态，“你来得正好，我们急需根据新型神经毒素的理化特性，重新评估其气溶胶扩散模式和穿透能力，并立刻升级防护服的密封等级和过滤标准，现有的标准可能不足以完全防护。”
“明白。我已经初步分析了数据，这种毒素分子量小，脂溶性高，推测其透皮和黏膜吸附能力极强。我建议，立即启用最新型的全封闭式重型防化服，并配备正压呼吸系统，同时，所有暴露皮肤需涂抹特异性隔绝霜……”陈明迅速回应，显然在来之前已做了功课。两人立刻旁若无人地投入到紧张的技术讨论中，术语频出，语速飞快。
另一边，顾锦城虽然无法起身，但他靠坐在床头，腰背挺得笔直，正与几名围拢在床边的精干作战队员低声、迅速地交代着任务细节。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和穿透力，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队员的脸：“……A组负责前出侦察，建立安全通道；b组携带重型装备，随时准备火力支援与破障；通信兵，确保与指挥部、后方技术小组的联络绝对畅通，每十分钟汇报一次，使用预定暗语……记住，我们面对的不是常规敌人，而是看不见的辐射和毒素，任何疏忽，付出的都将是生命的代价！”他虽然躺在床上，但那运筹帷幄、果决凌厉的气势丝毫不减，仿佛一头暂时蛰伏、却随时准备暴起猎杀的雄狮。
接下来的时间里，这顶临时医疗帐篷的一角，俨然变成了一个高效运转的微型指挥和技术中心。宋墨涵与陈明，以及另外几位匆匆赶来的医疗、防化骨干围在一起，根据有限的毒理报告和现场样本数据，激烈讨论着防护方案、应急洗消流程、甚至尝试推演毒素可能的合成路径与弱点。她的声音始终清晰而冷静，引据数据，分析利弊，在巨大的压力下展现出令人叹服的专注力和专业素养。陈明则不时提出补充和技术实现细节，两人配合默契，效率极高。
顾锦城一边听取着队员对周边地形、敌情（可能存在的神秘守卫或自动防御系统）的最新侦察汇报，一边不时将目光投向宋墨涵那边。他看着她在人群中散发出的那种因智慧与责任而生的光芒，看着她与陈明就一个技术细节进行高效、专注的沟通，心中涌起的，不是任何狭隘的嫉妒，而是满满的骄傲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他的未婚妻，是如此优秀，光芒万丈，足以与他，与任何最出色的战士并肩，面对这世间最狂暴的风雨和最险恶的陷阱。
偶尔，宋墨涵也会在讨论的间隙抬起头，两人的目光穿越忙碌穿梭的人群，在空中悄然相遇。没有过多的言语，甚至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只是一个短暂的眼神交换，便足以读懂彼此内心深处的支持、牵挂与无条件的信任。他看到她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但也看到了那之下更炽热、更坚定的斗志；她看到他眉宇间因伤痛而起的隐忍，但也看到了那之种永不退缩、带领队伍走向胜利的钢铁般意志。
极端的环境，将他们的感情迅速淬炼，抛去了所有不必要的试探与矫饰，只剩下最纯粹的信任、最直接的关怀和最坚定的同行。没有花前月下，只有共同的使命与责任；没有甜言蜜语，只有生死相托的默契与一个“活着回来”的沉重承诺。
当夜幕如同墨汁般彻底浸透天际，帐篷内亮起昏黄的应急灯时，初步的行动路线、渗透方案以及升级版的防护、洗消预案终于确定。队员们各自领命，神情肃穆地离去做最后的准备，帐篷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医疗器械规律的滴答声。
宋墨涵走到顾锦城床边，动作熟练地为他检查伤口、更换敷料。揭开层层纱布，那道狰狞的伤口愈合情况尚可，没有明显感染迹象，但周围的肌肉仍显红肿紧绷，显示着身体正在承受巨大的炎症反应和代谢压力。
“明天就要行动，你的身体……伤口一旦崩裂，或者剧烈运动导致毒素加速吸收……”她忍不住低声说出心中的忧虑，拿着纱布的手指微微收紧。
“死不了。”顾锦城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笃定。他再次握住她忙碌的手，目光灼灼地看进她眼底，那里面有不容置疑的力量，也有只对她一人袒露的柔软，“你在我身边，看着我，帮我把关，我就一定能撑住。我们必须进去，也必须出来。”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重的、仿佛镌刻进灵魂的力度：“等这次回来，我们就签字。报告我已经让政委准备好了。”
宋墨涵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在昏黄灯光下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他眼中倒映着的、自己同样坚定却染着风霜的面容，看着他那份在战火与生死中淬炼出的、如同百炼精钢般坚硬却又唯独为她保留着最后一丝温热的深情。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个动作。她俯下身，忽略掉周围可能存在的目光，在他因失血而有些干燥起皮的唇上，印下一个轻柔却无比郑重的、带着彼此生命重量的吻。
“好。”她直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如同誓言落地，“等回来，我们就签字。”
无需更多言语。誓言已然落定，融入彼此的呼吸与心跳。他们将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携手奔赴那片被死亡阴影彻底笼罩的未知之地，带着对彼此的承诺，带着对职责的忠诚，去完成一场只许胜利、不能失败的战斗。他们的爱情，在这硝烟、辐射与神经毒素交织的极端洗礼中，正被淬炼得越发坚韧，闪耀着一种超越生死、足以刺破一切黑暗的璀璨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