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让内务府就夏衣采买事宜去揽月轩“请教”李嫔娘娘法子的口谕，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原本还算平静的后宫池塘，激起了滔天巨浪。
内务府总管太监福海接到这个口谕时，那张胖乎乎、惯常堆满笑容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去……去向一个嫔位娘娘请教如何采买分发夏衣？这简直是在打整个内务府的脸！他们这些老家伙，在宫里摸爬滚打几十年，难道还不如一个深宫妇人懂行？
可皇上的口谕清清楚楚，不容置疑。
福海心里憋着一股气，却又不敢违逆圣意。最终，他派了自己手下最年轻、也最不擅钻营（或者说，最没背景）的一个管事太监——小禄子，带着两个同样一脸懵的小跟班，硬着头皮往揽月轩去了。
一路上，小禄子心里直打鼓。这位李嫔娘娘，最近风头正劲，连陈修仪的人都吃了瘪，皇上还亲自给她撑腰（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自己这趟差事，办好了，未必有功；办砸了，那绝对是顶缸的。
到了揽月轩，通报进去，小禄子原以为会看到一位倨傲或者至少是端着架子的主子。没想到，出来接待他们的，依旧是那位清秀沉稳的宫女素心。
“禄公公请坐，娘娘正在书房，稍后就到。”素心语气平和，让人奉上了清茶。
小禄子战战兢兢地坐了半边屁股，偷偷打量着揽月轩。院子里确实干净整齐得过分，连一片落叶都看不见，几个宫女太监走路都带着一股子……利索劲儿？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墨香，和他处宫殿的脂粉香、熏香气截然不同。
不一会儿，李梦瑶从书房出来了。她依旧穿着简单的宫装，未戴多少首饰，手里却拿着一个……厚厚的、用针线装订好的册子，封面上还用工整的字写着《后宫夏衣采买与分发流程优化建议（草案）》。
小禄子赶紧起身行礼。
“禄公公不必多礼，坐。”李梦瑶在主位坐下，将册子放在手边的小几上，开门见山，“皇上让你们来，是为了夏衣采买分发之事，希望能有个更清晰高效的章程，对吧？”
“是……是，娘娘。”小禄子额头有点冒汗。
“嗯，”李梦瑶点点头，拿起那本册子，“我这里草拟了一份建议，主要是基于往年惯例可能存在的一些问题，以及如何改进的思路。我们来一起看看。”
她翻开册子，小禄子探头一看，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哪里是章程？这分明是……天书！
上面密密麻麻，但不是他看惯了的文言叙述，而是各种表格、线条、框框！有叫什么“流程图”的，用各种形状的框和箭头连在一起，清晰地标出了从预算申请、供应商选择、布料采购、成衣制作、到入库登记、按宫分配、最后发放到每个人手中的每一个步骤，以及每个步骤的责任部门和可能出现的风险点。
还有叫什么“预算对比分析表”的，将往年模糊的开支，按布料种类、工钱、运输、损耗等分门别类列得清清楚楚，旁边还标注了市场价格参考和节省空间的建议。
甚至还有一张叫“甘特图”的东西，横着是时间，竖着是任务，一条条横道清晰地标出了每项工作的开始和结束时间，确保整个流程能在夏季来临前顺利完成，不会出现往年那种衣服做好了却迟迟发不下去的尴尬。
“这……娘娘，这是……”小禄子舌头都有些打结。
“别急，我一项项解释。”李梦瑶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她开始指着那些图表，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解释每个环节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的好处是什么，能避免哪些以往的糊涂账和推诿扯皮。
她讲得条理清晰，数据明确，逻辑严密。小禄子从一开始的懵逼，到后来的震惊，再到最后的……隐隐有些佩服！
他在内务府多年，深知采买分发里面的水有多深，猫腻有多少。往年都是笔糊涂账，大家心照不宣地分润好处。可李嫔娘娘这份“建议”，简直像一把快刀，把所有模糊地带都砍得清清楚楚！照这个来，谁负责什么，什么时候完成，花多少钱，明明白白，想捞油水？难如登天！想推卸责任？门都没有！
这……这简直是砸人饭碗啊！福海总管要是看到这个……
小禄子后背开始冒冷汗。
“大致就是这些，”李梦瑶讲完，合上册子，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小禄子，“这只是个草案，具体细节，还需要内务府的各位专业人士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完善。核心原则是：流程标准化、责任明确化、成本透明化、效率最大化。”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推行新法子总会有些阻力。若是内务府觉得为难，或者有更好的办法，也可以提出来共同商议。最终目的，是把事情办好，不让皇上操心，也让各宫姐妹都能及时、合身地穿上夏衣，对吧？”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出了解决方案，又把最终决定权和执行权留给了内务府，还抬出了“不让皇上操心”这面大旗。
小禄子能说什么？他只能连连点头：“娘娘思虑周全，奴才……奴才受益匪浅！奴才一定将娘娘的‘建议’完整带回，呈报福海总管定夺。”
他几乎是手脚发软地捧着那本重逾千斤的册子，带着两个同样目瞪口呆的小太监，逃离了揽月轩。
回去的路上，小禄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变天了！内务府这潭死水，要被李嫔娘娘这本“天书”给搅活了！福海总管……怕是要头疼死了！
而揽月轩内，李梦瑶看着小禄子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水喝了一口。
“娘娘，您说……内务府会照做吗？”素心有些担忧。那本册子里的东西，太惊世骇俗了。
李梦瑶笑了笑，眼神里带着点属于前世的狡黠：“照单全收估计难。但只要他们看了，心里就得掂量掂量。哪怕只采纳其中几条最简单的，比如明确时间节点，或者规范一下登记表格，那也是一种进步。”
她放下茶杯，语气轻松：“再说了，咱们的‘KpI’在揽月轩运行良好，这就是最好的广告。只要效果好，还怕没人学吗？等着看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她仿佛已经看到，内务府那些老油条们，对着她那本充满现代管理思维的“建议书”，抓耳挠腮、鸡飞狗跳的场景了。
嗯，这后宫“职场”的“跨部门项目”，推进起来，果然比想象中更有趣。不知道那位高高在上的“大老板”，对她这份“项目方案”，还满意否？
御书房内，赵璟听着安公公绘声绘色地描述小禄子从揽月轩出来时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以及那本据说让内务府如临大敌的“建议书”，唇角终于忍不住，勾起了一抹清晰的弧度。
这个李嫔，果然没让他“失望”。这把“刀”，比他预想的还要锋利。
他倒是越来越期待，内务府那群蠹虫，接下来会如何应对了。
而这股由揽月轩吹出的新风，最终又能将这沉寂腐朽的宫规，改变到何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