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梁上的金属反光在晨光中褪去,李毅收回目光,将铁钳插回腰侧工具袋。他站在地牢入口,雨水顺着檐角滴落在肩头,湿痕已干了一半。守卫们陆续返回岗位,脚步声沿着石阶一层层沉下去。
他没再看那半块残片。
转身时,怀里的虎头硌了一下胸口,他没掏出来,只拍了拍衣襟,大步走向调度台。
天刚亮,李瑶已在轨道中枢站了两个时辰。她面前的铜盘阵列布满细线连接的指针,每一道刻度都对应着十二州主干道的压力、温度与通行状态。昨夜最后一轮信号切换后,绿线终于连成一片,再无断点。
“李毅来了。”她头也没抬,指尖划过一组数据,“楚南三县百姓已经开始清轨,有人把供桌搬到了道口。”
李毅走到她身后,盯着中央主盘:“安全排查完成,所有节点无异常。机关残件已回收,来源是旧工坊报废的制动栓,被人重新组装。”
“不是敌袭?”
“是报复。”他声音低,“陈九临死前说的话,传出去了。有人想让我们自己乱起来。”
李瑶终于抬头,眼底有血丝:“那就让路通得更稳一点。”
她按下铜钮,整座中枢的铃铛同时响起。各州哨站回传确认音,第一列蒸汽机车正式获准启程。
苏婉 arriving at the platform with a small girl in her arms. 孩子约莫五岁,穿一身新裁的青布衫,头发梳得整齐,怀里抱着一卷纸。这是李家第四代第一个会写“轨道”二字的孩子。
“祖母,火车真的会飞吗?”
“不飞,”苏婉轻声说,“但它能让饿的人吃上饭,病的人喝上药,读书的人走得更远。”
崔嫣然站在不远处,手中竹简摊开,笔尖悬着。她看着这一幕,落下一字:“始”。
李震 arrived 后,没有说话。他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扳手,检查了机车底部的联动轴。螺栓紧固,油路畅通。他直起身,拍了拍手,走向驾驶位。
围观的人群渐渐安静。
十二州代表立于站台两侧,手持各地土产——幽州的煤块、闽越的药材、西岭的铜锭——依次投入列车货仓。这是最后一次检验:这条轨道,是否真能承载天下之物。
苏婉抱着孩子走上车头平台,在所有人注视下站定。
“我活了六十一年,”她的声音不大,却传得很远,“见过三年大旱颗粒无收,也见过瘟疫横行十室九空。可今天,我的曾孙女能坐在学堂里写字,因为她父亲用轨道运来了粮食,因为她母亲靠车站治好了咳疾。”
人群中有老人抹泪。
“有人说这铁龙惊扰地脉,”她继续说,“可地脉若只为权贵而存,那它早该断了。如今这条路,通的是千家万户的灶火,载的是万民生计的希望。”
她将孩子轻轻放下,牵着他小手,指向第一节车厢:“你们看,里面坐的都是学生。他们要去京城参加第一届全国科考,考题是‘如何让轨道延伸到没有路的地方’。”
掌声从零星到如潮。
李震启动机车。金轮缓缓转动,碾过枕木接缝,火花轻溅,像春夜里悄然绽放的星子。
列车开始移动。
起初缓慢,随后加速。风掀起李震的衣角,他握紧操纵杆,目光始终向前。这条路,他走过太多回——最初是逃亡时的泥泞小径,后来是战火中的断桥残垣,再后来是一段段被炸毁又重修的铁轨。
现在,它完整了。
沿途城镇相继出现在视野中。曾经荒芜的幽州平原如今麦浪起伏,田埂边立着小型蒸汽抽水机,由轨道供电驱动;青牛县外的旧难民营地已变成纺织工坊集群,妇女们在窗口望见列车经过,纷纷挥手;闽越边境的疫区竖起了白色医站,医护人员正从车厢卸下药品。
李瑶在中部车厢整理数据。她手中的记录板列着实时指标:全线平均时速九十八里,能耗低于预估值百分之六,乘客满意度达九成以上。
一名年轻工匠凑过来:“公主,我们下一步是不是要建双轨?这样就能对开两列了。”
“不止。”她合上板子,“明年开建磁浮线路,目标时速三百里。另外,你回去告诉工坊,新型耐压钢梁图纸我已经发下去了,三个月内必须试产成功。”
工匠眼睛发亮,退下时差点撞到门框。
崔嫣然一路跟随记录。她写下:“正月初七,辰时三刻,首列贯通列车自皇都出发,历时六个时辰抵达南疆玉门关。沿途百姓献花于轨,不下十万束。士族阻拦者三人,皆被乡老自行劝离。”
她停顿片刻,在末尾添了一句:“此日之后,天下不再以山河为界,而以轨道为脉。”
李毅坐在列车尾部了望台,背对前方。他手里拿着一份名单,是昨夜清洗后剩下的暗部骨干。七人中两人被撤职,三人调往边疆,仅四人留任核心岗位。
他一页页翻过,最后停在一张空白履历上。
“准备招新人了?”副官低声问。
“不是招。”他说,“是要挑。每一个进来的人,都得清楚自己为什么进这里。”
他望向后方延伸的轨道,铁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如同一条永不闭合的眼睛。
苏婉回到车厢时,孩子已经睡着。她轻轻盖上毯子,走到李瑶身边。
“数据都记下了?”
“记下了。”
“加上一句吧,”她说,“这条路上跑的不只是车,还有时间。我们浪费过的,抢回来的,还有将来要走的。”
李瑶点头,提笔补录。
李震始终未离开驾驶位。太阳升至中天,窗外景物飞逝。他松了松领口,右手仍稳稳控着速度杆。
“爸。”李瑶走进来,递上一碗热汤,“喝点东西。”
他接过,吹了吹气,喝了一口。
“你觉得,这条路够了吗?”他忽然问。
李瑶想了想:“够不够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一直在往前。”
他笑了笑,把碗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声短促的鸣笛。列车即将进入最后一段山道隧道。这是全程最难啃的一段,原计划五年打通,实际用了八个月。因为李氏用蒸汽钻机配合定向爆破,硬是在岩层中凿出双向通道。
隧道口上方刻着四个大字:**通衢天下**。
李瑶打开随身箱,取出一面小旗,红旗黑字,写着“第一万公里安全运行”。
她走出驾驶室,准备在列车入洞瞬间展开旗帜。
苏婉抱着孩子来到车头平台,面向隧道口。
崔嫣然举起竹简,笔尖悬于纸面。
李毅站起身,手按在腰间剑柄上——不是防备,而是习惯。
列车轰鸣着驶向黑暗。
李瑶扬起手臂,红旗下摆迎风抖动。
苏婉低声对孩子说:“闭上眼睛,等火车出来的时候,就是新的世界了。”
李震目视前方,手指微调操纵杆,确保坡度平稳。
隧道入口的阴影覆盖车身。
红旗完全展开的刹那,一滴血从李瑶指间滑落,正好滴在“万”字的末笔上,缓缓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