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矩安排的密道曲折幽深,如同巨兽的肠道,将顾言卿一行人悄无声息地送出皇城。在通州码头,一艘看似普通的漕船早已等候多时。船老大是个沉默寡言的黑瘦汉子,只验过小太监递来的信物,便一言不发地引他们上船,扬帆启航,顺流而下,直赴天津卫。
水路颠簸,但比起陆路的围追堵截,已是难得的喘息之机。船舱内,气氛凝重。顾言卿将面见陈矩的经过详细告知众人。
“陈矩此人,深不可测。”俞参将眉头紧锁,“他将证据扣下,又让我们远避天津,究竟是保护,还是软禁?万一他转头将证据献给冯保以求自保,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眼下我们别无选择。”顾言卿望着窗外浑浊的河水,语气平静却坚定,“陈矩与冯保并非一心,这是我们已知的裂隙。他将证据握在手中,待价而沽,说明他也在等待时机,一个能彻底扳倒冯保、而非仅仅伤其皮毛的时机。我们去天津卫,虽是避祸,也是等待。等待禹州那边的动静,等待陈矩所谓的‘契机’。”
“可是东家,那禹州……”燕十三捂着包扎好的肩伤,忧心忡忡,“黑袍头目死前说,他们要在七星连珠之夜唤醒什么镇河神兽,听着就邪门!我们远在天津,怎么阻止?”
“这正是关键。”顾言卿眼中闪过锐光,“陈矩让我们去天津,绝非仅仅避祸。天津卫乃漕运、海运枢纽,水师重镇,戚家军在此必有布置。我猜测,陈矩是想让我们与戚将军的力量汇合,以天津为基地,暗中调查、甚至干预禹州之事!毕竟,直接以朝廷名义插手禹州皇陵,阻力太大,但若以剿匪、平乱之名,则顺理成章。”
众人闻言,若有所思。的确,天津卫驻扎着强大的水师和陆军,若能得戚继光支持,便有了与幽冥船和玄阴教正面抗衡的实力。
两日后,漕船悄然驶入海河,停靠在天津卫城东一处僻静的军用码头。码头上,早有数名身着便服但气质精悍的军士等候。为首一名中年将领,见到俞参将,立刻上前抱拳低声道:“俞大哥!戚将军已在卫城等候多时!”
来人正是戚继光麾下得力干将,天津兵备道麾下的游击将军,周守廉。他是俞参将的旧部,绝对可靠。
在周守廉的安排下,顾言卿等人被秘密接入天津卫城,安置在一处由军属经营的、看似普通的客栈后院。此地戒备森严,外人难以察觉。
安顿下来后,周守廉立刻带他们从后门进入相邻的一所宅院。书房内,烛火通明,一位身着常服、不怒自威的老者正负手立于地图前,正是抗倭名将、蓟辽保定总督兼练兵事务戚继光!
“末将俞大猷(俞参将之名),参见戚将军!”俞参将激动行礼。顾言卿等人也连忙躬身。
戚继光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在顾言卿脸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一路辛苦了。京城之事,周游击已简略报我。冯阉倒行逆施,竟至如斯地步!”他语气沉痛,带着凛然正气。
“戚将军,陈矩陈公公让我们前来投奔,言及等待时机……”顾言卿将陈矩的安排和自己的推测说出。
戚继光听完,沉吟道:“陈矩所图,与我不谋而合。禹州之事,关乎龙脉气运,绝不能任由妖人胡为!然此事牵涉前朝皇陵,敏感非常,朝廷若不明发上谕,我等贸然插手,必遭弹劾,正中冯保下怀。”
他走到地图前,指向运河与黄河交汇处的禹州位置:“据我多方查探,幽冥船近期在渤海、黄河流域活动频繁,大量不明物资正通过各种渠道运往禹州方向。其核心人物‘鬼师’自通州逃脱后,亦疑似潜往禹州。七星连珠之期迫近,他们必有大动作!”
“将军,我们该如何应对?”顾言卿急切问道。
戚继光眼中精光一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本督已奏明朝廷,以巡防漕运、清剿水匪为名,调集水师战舰,加强黄河、运河巡弋。同时,派精锐斥候,化装潜入禹州,密切监视幽冥船及玄阴教动向。一旦发现其确有危害社稷之举,便可雷霆出击,以剿匪之名,行护陵之实!”
他看向顾言卿:“顾先生,你等与幽冥船多次交手,熟知其伎俩,又身负追查真相之责。本督欲请你们加入此次秘密行动,作为先锋斥候,潜入禹州,找到幽冥船进行邪术的确凿地点和证据!届时,里应外合,方可一举功成!”
潜入禹州!直捣黄龙!这正是顾言卿所想!他立刻抱拳:“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顾某愿往!”
“好!”戚继光赞许点头,“此事机密,切不可泄。你们且在天津休整数日,熟悉禹州风土人情、地图水文。周游击会为你们准备所需物资、身份文牒,并挑选一队精锐夜不收(侦察兵)归你调遣。五日后,趁夜出发!”
计划已定,众人心潮澎湃。虽然前路凶险,但终于有了明确的方向和强大的后援。
接下来的几天,顾言卿等人便在周守廉的安排下,紧张地准备起来。研究禹州地图、了解当地势力分布、熟悉幽冥船可能的活动规律。苏云裳则根据对邪术的了解,加紧配制各种解毒、辟邪、应对迷魂瘴气的药物。燕十三和水虺则与那队精选出来的夜不收磨合,演练配合战术。
天津卫表面风平浪静,但暗地里,一张针对禹州的大网正在悄然撒开。
然而,顾言卿并不知道,就在他们紧锣密鼓准备之时,一匹快马也正从京师飞驰而出,马上骑士怀揣着冯保的密令,目的地同样是禹州。密令的内容只有八个字:“七星之夜,启动‘归墟’。”
更深的阴谋,更险的陷阱,正在古老的禹州大地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