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祭的喧嚣如同永不疲倦的永动机，轰鸣声浪震得人耳膜发麻。广场东侧，纳萨力克惊悚屋的哥特尖塔下，猩红地毯上的昴宿星团女仆们如同磁石，吸引着狂热的人潮，尖叫与闪光灯此起彼伏。广场西侧，朱菜点心屋的暖色灯光下，蜿蜒的长龙缓慢移动，甜香与满足的笑容交织成一片宁静祥和的港湾。然而，在这两片沸腾的“战场”之间，那片被阴影笼罩的歪斜棚屋——“阿克西斯教团爱与欢乐宴会厅”——却如同被世界遗忘的孤岛，笼罩在一片死寂的绝望之中。
佐藤和真背靠着那根摇摇欲坠的柱子，身体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顺着柱子缓缓滑坐在地。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纳萨力克那边狂热的女仆粉丝和点心屋前温馨的长龙，在他眼中只剩下模糊的光影和扭曲的噪音。九十九尊“女神之光·量产型”手办在他面前排成诡异的方阵，空洞的黑点眼和僵硬的直线嘴，在夕阳的余晖下投下长长的、如同鬼魅般的影子。脚边那堆曾经寄托着最后希望的“女神圣水”玻璃瓶，此刻也蒙上了一层薄灰，反射着冰冷的光。
输了。彻彻底底，毫无悬念。雅儿贝德那张冰冷而美丽的脸，以及她手中那张天文数字的账单，已经提前在和真的脑海中盖棺定论。他甚至懒得再去想克里斯和希德那两个临阵脱逃的家伙在哪里鬼混，也懒得理会角落里阿库娅那断断续续、如同坏掉留声机般的呜咽（“呜…不识货…恶魔的手办…都是黑暗…呜…”），更不想去看达克尼斯站在手办方阵前，因为承受着路过人群那海量鄙夷目光而兴奋得浑身颤抖、脸颊潮红的变态模样。至于惠惠？她依旧靠着那块写着“爆裂魔法99万”的木牌，抱着法杖，独眼半眯，仿佛置身事外，沉浸在自己的“艺术”倒计时里。芸芸则默默地擦拭着永远卖不出去的手办，眼圈通红，动作机械而麻木。
无所谓了。一切都无所谓了。和真把头埋进膝盖，只想让这该死的学园祭快点结束，然后…然后找个地方把自己灌醉。反正他的人生，从被这个智障女神拖下水开始，就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烂摊子了。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死寂中，几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阿克西斯摊位那破烂的、连个像样招牌都没有的入口前。
“喂，和真？还有…阿库娅？达克尼斯？惠惠？”
一个带着明显困惑、却又异常熟悉的声音响起。
和真麻木地抬起头，逆着夕阳的光线，他眯着眼，看清了来人的轮廓。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藏蓝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的黑发青年，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和深深的疑惑。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印着“mgRonald's”快餐店logo的纸袋。
真奥贞夫。
和真认出来了。这是他们打工的快餐店店长！那个总是因为营业额和员工问题愁眉苦脸，但意外很照顾人的店长！
跟在真奥贞夫身后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留着火红色长马尾的年轻女性。她穿着简洁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腰间似乎习惯性地别着什么，此刻空着。她五官英气，眼神锐利如鹰，此刻正抱着双臂，眉头紧锁，用一种审视而略带嫌弃的目光扫视着阿克西斯摊位这堪称“地狱绘图”的惨状。游佐惠美，听说是真奥店长的“死对头”兼“前勇者”。
在惠美旁边，是一个看起来文静乖巧的短发少女，正有些紧张地抓着真奥的衣角，好奇又担忧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佐佐木千穗，听说是真奥店长的后辈，也是mgRonald's以前的兼职员工。
最后面，则站着两个气质截然不同的男人。一个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面容严肃刻板，如同最专业的管家或会计师，手里还拿着一个硬皮笔记本和笔，似乎在记录着什么。他是芦屋四郎。另一个则显得懒散得多，穿着皱巴巴的t恤和运动裤，头发乱糟糟，睡眼惺忪，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正无聊地打着哈欠。漆原半藏。
“店…店长？”和真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惠美小姐？千穗？还有芦屋先生？漆原？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巨大的荒谬感冲击着他麻木的神经。这感觉就像在垃圾堆里开同学会！
真奥贞夫揉了揉眉心，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无奈表情：“听说万象合众学园开学园祭，规模很大，我就想着带大家来考察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商机或者能借鉴的活动形式…结果刚进来没多久，就看到我们店里的四个兼职员工…” 他的目光扫过蹲在角落画圈圈的阿库娅、站在手办前兴奋颤抖的达克尼斯、抱着法杖神游天外的惠惠，最后落在瘫坐在地、一脸生无可恋的和真身上，重重地叹了口气，“…把摊位经营成了这幅世界末日的景象。和真，能解释一下吗？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果然又是你们搞砸了”的认命感。
解释？和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解释什么？解释他们被智障女神拖下水参加了一个必输的赌局？解释阿库娅如何用一半资金创造了这堆价值十块钱的“艺术垃圾”？解释他们如何被恶魔管家公开处刑？解释现在除了等着破产清算别无他法？算了，太累了。
“没什么好解释的，店长。”和真垂下了头，声音里透着彻底的放弃，“就是我们搞砸了，输得一塌糊涂，马上要破产滚蛋了。你们…就当没看见我们吧。” 他只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真奥贞夫看着和真这副万念俱灰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一排排诡异的手办、蒙尘的圣水瓶、以及歪斜棚屋里弥漫的绝望气息。作为曾经统治魔界的魔王撒旦，他太熟悉失败的味道了。但眼前这景象…也太惨烈了点。
游佐惠美抱着双臂，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仔细扫过那些“女神之光”手办，嘴角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啧，这就是你们贩卖的‘商品’？审美…还真是别致得让人印象深刻。” 她的语气充满了前勇者对“邪恶造物”的本能反感（虽然这些手办只是纯粹的蠢）。
佐佐木千穗则显得有些不忍心。她看着角落里还在抽泣的阿库娅（虽然知道这位“女神”前辈很不靠谱），看着绝望的和真前辈，看着努力擦拭手办却无济于事的芸芸（她以为是普通员工），少女的同情心开始泛滥。“真奥前辈…他们看起来…好可怜。”她小声地对真奥说。
漆原半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睡眼惺忪地嘟囔：“哈啊…所以大老远跑过来，就看这种地狱绘图？无聊。还不如在家打游戏。喂，店长，我能去隔壁买点吃的吗？饿了。” 他对眼前的惨状毫无兴趣。
就在这尴尬而沉重的气氛中，游佐惠美的目光落在了摊位边上那堆蒙尘的玻璃瓶上。纯净的液体在夕阳下折射出剔透的光芒，与旁边那些诡异的手办形成了强烈反差。
“那个…是什么？”惠美指了指圣水瓶。
和真头都没抬，有气无力地回答：“阿库娅牌的‘女神圣水’，包治百病，驱邪避秽，现在特价处理，10一瓶，买三送一…不过估计也没人要了。” 他完全是自暴自弃的语气。
惠美挑了挑眉。作为前勇者，她对蕴含神圣力量的物品有着天然的感知力。虽然这个阿库娅女神非常不靠谱，但这瓶子里的液体…确实散发着一种纯净、温和、令人舒适的神圣气息，与她所知的任何教会圣水都不同，没有那种刻板的宗教感，反而带着一种…自然的清新？这让她感到一丝意外。
也许是出于对纯粹神圣之物的尊重，也许只是单纯的同情，亦或是想给这个绝望的摊位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支持（顺便让真奥这家伙出点血），惠美几乎没有犹豫，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面值10的万象币，递向和真。
“给我一瓶。”
“啊？”和真猛地抬起头，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呆呆地看着惠美递过来的那枚小小的、闪着金属光泽的万象币，又看看惠美那张英气而认真的脸。“惠…惠美小姐？你说…要买？”
“嗯，一瓶圣水。”惠美点点头，语气平淡，“10块，对吧？”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和真心中那堵名为绝望的冰墙！虽然只有10块钱！虽然杯水车薪！但这…这是今天开张以来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自愿的、不是被强买强卖或者施舍的生意！是来自店长的同伴（虽然是前勇者）的认可！
“有！有！马上！” 和真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因为动作太猛还踉跄了一下。他脸上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那是一种绝处逢生的狂喜！他冲到圣水堆旁，手忙脚乱地拿起一瓶，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瓶身上的灰尘，然后无比珍重地、双手捧着递向惠美，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给…给您！伟大的水之女神阿库娅大人亲自祝福过的圣水！绝对正品！童叟无欺！感谢惠顾！”
就在惠美伸手准备接过圣水瓶的瞬间——
“嗡！”
一道水蓝色的身影，如同被注入了强心针的濒死鱼，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角落里弹射而起！带着一股湿漉漉的、混合着眼泪鼻涕和泥土的气息，猛地扑到了惠美面前！
“啊啊啊！尊贵的客人！您真是太有眼光了！” 阿库娅脸上还挂着泪痕，但那双天蓝色的眼眸此刻却爆发出如同探照灯般惊人的光芒，死死锁定在惠美身上！她一把推开挡在中间的和真（后者猝不及防差点摔倒），双手如同铁钳般抓住了惠美拿着万象币的那只手，力量之大让前勇者都微微蹙眉。
“您能感受到本女神圣水的纯净与伟大！这说明您拥有着纯净而高尚的灵魂！”阿库娅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刺耳，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惠美脸上，“但是！仅仅拥有圣水是不够的！您需要更伟大的存在来指引您！守护您！将这份纯净升华到永恒！”
她猛地松开惠美的手（留下了几个湿漉漉的手指印），一个华丽的转身，张开双臂，如同展示稀世珍宝般指向身后那排诡异的手办方阵！
“看啊！这就是本女神！伟大的水之女神阿库娅！倾注了无上神爱与纯洁信仰，亲手创造的‘女神之光’等身手办（缩小版）！”阿库娅的声音充满了狂热和不容置疑的自豪，“它们承载着本女神的神性光辉！是通往天国的阶梯！是净化世间一切污秽的终极圣物！只要拥有它！信仰它！供奉它！您就能获得无上的祝福！远离一切恶魔与黑暗的侵蚀！”
她一边歇斯底里地推销，一边用她那“女神级”的直觉死死锁定惠美，越看越觉得对方身上那股正直、坚韧、带着神圣余韵的气息…无比的熟悉和讨厌！
“等等！你…你身上这股味道…”阿库娅突然凑近惠美，像小狗一样用力嗅了嗅，天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瞬间布满了极度的震惊和厌恶，“这…这是…圣剑的臭味！还有…讨人厌的勇者光环！虽然很淡！但绝对错不了！你是勇者？！那个世界的勇者？！”
阿库娅的尖叫如同平地惊雷！她指着惠美，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你！你这个被异端神祝福过的勇者！竟然能慧眼识珠欣赏本女神的光辉？！啊！我明白了！一定是被本女神无上的纯净所感化！准备弃暗投明投入阿克西斯教团的怀抱了！对不对？！太好了！这简直是命运的安排！是异世界女神与勇者跨越时空的圣洁邂逅！来！买下它！买下这尊‘女神之光’！它将是你皈依我教、获得新生的最佳见证！只要999！不！看在你是勇者的份上！只要998！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信仰与救赎带回家！”
阿库娅如同连珠炮般疯狂输出，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完全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勇者皈依”剧本里。她甚至激动地抓起一尊离她最近的、带着空洞黑点眼的阿库娅手办，就要往惠美怀里硬塞！
“住手啊你这个白痴女神——！！！”
和真目眦欲裂！刚刚燃起的、名为希望的小火苗，瞬间被阿库娅这桶名为“智障”的汽油浇成了冲天的绝望之火！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用尽全身的力气，一个标准的友情破颜拳，狠狠地、精准地砸在了阿库娅那张写满狂热推销的侧脸上！
“砰！”
一声闷响。
阿库娅的推销声戛然而止。她保持着递出手办的姿势，整个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几秒钟后，她身体晃了晃，双眼翻白，嘴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呃…”，然后如同被砍倒的树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砸进了身后一堆作为“装饰”的枯草堆里，扬起一片灰尘。被她抓在手里的那尊“女神之光”也脱手飞出，划过一道弧线，“啪嗒”一声摔在真奥贞夫的脚边，那条刚被阿尔泰尔“修复”好的手臂，再次应声而断。
时间仿佛凝固了。
真奥贞夫、游佐惠美、佐佐木千穗、芦屋四郎、漆原半藏，五个人如同石化般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幕。
惠美还保持着被阿库娅抓住过的姿势，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几个清晰的、湿漉漉的手指印，又看看倒在枯草堆里、口吐白沫（夸张）、头顶还冒着烟（更夸张）的阿库娅，最后目光落在那尊摔在真奥脚边、断了一条手臂、空洞眼睛直勾勾望着天空的诡异手办上。她英气的脸庞上，表情从最初的困惑，到被推销时的无语，再到被指认为勇者时的错愕，最后彻底化为了一片冰封的、混合着恶心和愤怒的寒霜。她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 惠美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压下涌到喉咙口的脏话。她缓缓地、极其用力地收回了那只拿着10元万象币、原本准备购买圣水的手。硬币被她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发白。她看都没再看和真一眼，冰冷的目光扫过整个如同垃圾场般的摊位，从还在颤抖的达克尼斯、神游的惠惠、绝望的芸芸、到枯草堆里挺尸的阿库娅，最后定格在真奥贞夫身上。
“真奥，”惠美的声音冷得能掉冰渣，“这就是你‘优秀’的员工？这就是你想考察的‘商机’？很好，我见识到了。” 她将手中那枚10元硬币随手抛给旁边还在发愣的千穗，“千穗，帮我处理掉。我不想碰这里的任何东西了。” 说完，她猛地转身，火红色的马尾在空中划过一个凌厉的弧度，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背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惠…惠美小姐！”千穗手忙脚乱地接住硬币，看着惠美决然离去的背影，又看看眼前的一片狼藉，小脸上满是慌乱和无措。
真奥贞夫看着脚边那尊断臂的“女神之光”，又看看枯草堆里生死不明的阿库娅（大概率是装的），最后看向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魂魄、瘫坐在地、眼神彻底死掉的和真。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最终，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沉重得仿佛承载了整个魔界的疲惫。
“唉……”
芦屋四郎开始扶额。
漆原半藏终于从看戏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揉了揉睡眼，看着眼前这比地狱绘图还要地狱的场景，难得地露出了一个充满讽刺的笑容：“呵…勇者，女神，魔王，恶魔大元帅，堕天使…齐聚一堂，就为了看一场女神推销自己的诅咒娃娃然后被信徒打飞的好戏？这学园祭的门票…值了。” 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店长，我能走了吗？这里的气味…太糟糕了。”
真奥贞夫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漆原自便。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尊断臂的诡异手办，从地上捡起刚才阿库娅推销时掉落的、一张印着歪歪扭扭阿克西斯教团标志的传单。他看着传单上那夸张可笑的宣传语，又看看这片绝望的废墟，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千穗和芦屋说：“我们…也走吧。”
几人默默地转身离开，留下阿克西斯摊位一片更加深沉的死寂。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在为这场闹剧画上最后的句点。只有枯草堆里，阿库娅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唔…我的头…和真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信徒…竟敢殴打女神…我的艺术品…我的勇者信徒…”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和真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看着惠美消失的方向，看着真奥他们离去的背影，看着脚边那枚千穗慌乱中不小心掉落的、象征着唯二一笔“成功交易”希望的10元万象币。硬币在尘土中反射着最后一点微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发出了一声如同破风箱般的、空洞的嗬嗬声。
完了。这次，是真的彻底完了。连最后一丝来自“老家”的微光，都被那个智障女神亲手掐灭了。女神的自爆推销，成功地将阿克西斯教团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赌局的终焉丧钟，似乎已经在他耳边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