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贵肥胖的身躯极其轻微地哆嗦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寒气吹过脊梁骨。“嘶…真他娘的凉！”他嘟囔了一句。
姜小满的目光扫过契约，手中的血色铁算盘“噼啪”作响，暗红的算珠在他苍白的手指下飞快跳动、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片刻，他停下动作，报出一个数字：“可贷厄运券，一千两百单位。”
“才一千二？”王富贵的小眼睛顿时瞪圆了，满是失望和不甘，“老子这么大的家业，这么大的气运，就值这点破纸片子？姓姜的，你是不是看不起老子？！”
“气运是气运，霉运是霉运。”姜小满眼皮都没抬，手指在算盘上又轻轻拨动了一下，“王老板印堂之下，晦纹交错，主财帛散乱，根基不稳。此乃‘浮财压顶霉’，值这个价。要，还是不要？”
“晦气！”王富贵低声咒骂了一句，脸色阴沉。他盯着那堆青灰色的厄运券，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姜小满，最终，贪婪还是彻底压倒了那一丝不安。“要！怎么不要！蚊子腿也是肉！总比没有强！给老子包起来！”他粗暴地挥手，仿佛在吩咐下人打包猪肉。
伙计默默地将一千二百张厄运券捆扎好，推到他面前。那青灰色的纸捆，在乌木案上像一块沉甸甸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墓碑。
王富贵一把抓过那捆“钱”，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压手，远超过普通纸张的分量。他脸上挤出得意的笑容，掂量着这捆青灰色的“财富”，对着周围那些或惊恐或鄙夷的围观者炫耀般地晃了晃。
“看见没？老子凭本事贷的款！”他嗓门洪亮，唾沫星子喷溅，“什么霉运值？狗屁！老子命硬得很！财神爷罩着！这点霉气？哼！给老子挠痒痒都不够格！”他越说越得意，小眼睛里闪烁着狡诈和狂妄的光芒，“等老子用这笔钱，把那块看中的地皮盘下来，转手就能翻几番！到时候还你这点破纸片子？呵！”他嗤笑一声，猛地扬起手中那捆沉重的厄运券，竟狠狠砸向地面！
“啪！”
捆扎的绳索断裂，青灰色的厄运券如同被惊起的、不祥的灰蛾，哗啦啦散落一地。
“老子凭本事贷的款！”王富贵叉着腰，腆着肚子，声音震得屋檐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脸上每一块横肉都写满了蛮横与无赖，“凭什么还？嗯？就凭你这神棍的几句鬼话？还是这堆擦屁股都嫌硬的霉纸片子？告诉你，老子在衙门里有人！识相的，就当孝敬了老子！不识相……”他狞笑着，伸出肥短的手指，点了点姜小满，又点了点那面色惨白的伙计，“老子让你们这破庙，明天就开不下去！关门大吉！”
“听见没有？明天就让你关门！”旁边的保镖狐假虎威地冲着姜小满吼道，拳头捏得嘎嘣响。
“王老爷威武！”人群中有个溜须拍马的立刻喊了一嗓子。
“呸！仗势欺人！”也有看不惯的低声啐道，但立刻被身边的人拉住了。
他得意地哈哈大笑，看也不看地上散落的厄运券，仿佛那真是垃圾。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迈着螃蟹般的步子，就要挤出人群。那臃肿的背影写满了嚣张，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神经上。
姜小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散落一地的青灰色纸片。他只是微微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自己手中那副暗红色的铁算盘上。算盘表面，那暗红的色泽似乎更深沉了几分，如同吸饱了血。他苍白的手指，轻轻搭在冰冷的算珠上，指尖没有一丝血色。
就在王富贵即将挤出人群边缘，一只脚已经踏下门廊台阶的瞬间——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一阵尖锐、急促、带着强烈警告意味的电子蜂鸣声，毫无征兆地从他腰间悬挂的某样东西上炸响！那声音异常刺耳，如同垂死生物的警报。
王富贵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他脸上的得意瞬间冻结，被一种极度的错愕和茫然取代。他下意识地低头，手忙脚乱地去摸腰间那个最新款的、镶着金边的智能马桶遥控器。遥控器小小的屏幕上，代表他家里那个价值不菲的进口智能马桶的图标，正疯狂地闪烁着刺目的、不祥的血红色！
“搞…搞什么鬼？”他肥厚的嘴唇哆嗦着，手指笨拙地在遥控器光洁的屏幕上胡乱戳点，试图关掉那催命符般的警报声。可那警报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愈发尖利急促，屏幕上的红光也闪烁得更加疯狂，几乎要爆裂开来！“妈的！破玩意儿！回头老子就砸了你这进口货！”他气急败坏地咒骂着。
与此同时，王富贵那位于城西的豪华宅邸内。
装修奢华的卫生间里，一片死寂。巨大的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光线无力地透进来。正中央，那个通体洁白、线条流畅、代表着“科技与舒适”的进口智能马桶，静静地矗立着。然而此刻，它光滑的陶瓷表面下，正隐隐透出一种极其怪异的、越来越亮的幽蓝色光芒！那光芒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如同有生命般，在陶瓷内部深处疯狂地流窜、汇聚、膨胀！马桶盖开始剧烈地、高频地颤抖起来，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嗡嗡”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狂暴地冲撞着牢笼。洁白的陶瓷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蛛网般的细微裂纹！裂纹之下，那幽蓝的光芒如同熔岩般奔涌，亮度急剧攀升，将整个奢华的卫生间映照得一片妖异诡谲！
银行门前，王富贵腰间的警报声已经尖锐到了极点，如同无数根钢针扎进所有人的耳膜！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恐怖爆鸣，猛地从城西方向传来！那声音并不十分响亮，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撕裂空间的厚重感，震得脚下地面都微微一颤！
紧接着，是一道刺破阴沉天幕的、极其炫目、极其不祥的幽蓝色光柱，在王富贵宅邸的方向冲天而起！光柱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只留下视网膜上灼烧般的残影和空气中瞬间弥漫开的、浓烈刺鼻的臭氧与某种有机物瞬间高温分解的焦糊气味！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所有围观的人，包括那个脸色煞白的清虚子，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脖子僵硬地扭向城西，脸上凝固着无法置信的惊骇。“无量…天尊…”清虚子嘴唇哆嗦着，连拂尘都差点掉在地上。
姜小满缓缓地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地投向那个方向。
“呜——噗通！”
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的声响，伴随着枯枝断裂的脆响，从银行门前那棵高大的老梧桐树方向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唰地一下，从城西方向收了回来，齐刷刷地聚焦在梧桐树那茂密的树冠上。
只见靠近树顶的一根粗壮横枝上，挂着一个臃肿不堪的人形物体。
是王富贵。
他身上的金丝褂子被撕裂了好几道大口子，露出底下昂贵的丝绸衬里和肥腻的皮肉。那条粗大的金链子歪斜地勒在他油光光的脖子上，几个金戒指和翡翠戒指还牢牢地箍在手指上，在灰暗的光线下闪着滑稽的光。他整个人以一种极其狼狈、极其扭曲的姿势挂在枝杈间，像一头被猎人陷阱捕获的肥硕野猪。那张原本油光满面、写满嚣张的胖脸，此刻糊满了黑灰和某种可疑的黄绿色污秽粘液，头发被燎焦了一大片，冒着缕缕青烟。他双目紧闭，显然是被震晕了过去。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裤子。高档西裤的臀部位置，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焦黑的破洞，边缘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排泄物、高温灼烧物和陶瓷粉尘的、令人作呕的恶臭，正从那破洞处缓缓弥漫开来，随风飘散。
一阵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眼珠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死死盯着梧桐树梢上那具冒着烟、散发着恶臭的“人形挂件”。时间仿佛被冻结在极致的荒谬和惊骇之中。
几片枯黄的梧桐树叶，被风吹落，打着旋儿，慢悠悠地从王富贵那冒着青烟的头顶飘下。
突然，“噗嗤”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不知是谁先没忍住，接着，如同被点燃的引线，压抑的、古怪的、带着难以置信和恐惧的笑声，如同涟漪般在人群中迅速扩散开来。起初是几声短促的抽气，很快变成了难以遏制的、此起彼伏的噗嗤声、吭哧声。有人捂着嘴，肩膀剧烈抖动；有人弯下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还有人一边笑，一边惊恐地看向依旧面无表情站在银行门口的姜小满，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恐惧。
“噗…哈哈哈…真…真上天了？”张公子用扇子使劲捂着嘴，笑得直打跌。
“哎哟我的娘诶…这味儿…哈哈哈…王老爷这是…这是被自家茅房炸上天了？”那挎菜篮子的妇人笑得前仰后合，眼泪直流。
“活该！叫你赖账！叫你嚣张！”有人小声地、痛快地骂着。
这笑声在沉闷的灰色天空下回荡，显得格外诡异刺耳。
就在这片压抑的哄笑声中，梧桐树梢上，昏迷的王富贵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痛苦的呻吟，眼皮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意识模糊间，他只感到屁股后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火烧火燎的剧痛，仿佛被塞进了一个正在喷发的火山口！紧接着，一股温热、粘稠、带着强烈刺激气味的液体，完全不受控制地，顺着那炸开的裤裆破洞，淅淅沥沥地流淌下来，淋湿了身下的梧桐树枝，滴答滴答地落向地面。
“呃…呕……”树下的笑声瞬间被几声清晰的干呕声取代。“妈呀！他还…还拉了？！” “快躲开！脏死了！”
就在这时，一件小小的东西，从王富贵那炸裂的裤兜破洞里滑了出来，打着转儿，穿过交错的枝桠，轻飘飘地落在了乌木门廊前的地面上。
那是一小片青灰色的纸角。边缘焦黑卷曲，但上面那深色扭曲的霉斑纹路依旧清晰可辨——是半张被炸毁的厄运券的残骸。它静静地躺在尘土里，像一块不散的阴魂。
姜小满的目光，如同冰封的湖面，缓缓扫过树梢上那狼狈不堪、散发着恶臭的王富贵，扫过地上那张小小的焦黑残片，最后，落回了门前噤若寒蝉、脸上还残留着扭曲笑容的人群。
他苍白的手指，轻轻搭上那副暗红如血的铁算盘。
冰冷的算珠，在死寂的空气中，发出一声短促、清脆、如同敲击朽骨的——
“喀！”
“下一位客户，”姜小满的声音毫无波澜，平静地响起，如同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请上前，抵押厄运。”
一阵穿堂风呜咽着卷过银行门口，吹得地上散落的青灰色厄运券哗啦啦作响，如同无数细小的鬼魂在低语。那半张焦黑的厄运券残片，被风推着，在尘土里滚了几滚。
乌木大门投下的阴影浓重如墨，将姜小满单薄的身形几乎完全吞没。唯有他手中那副暗红算盘，在门廊的晦暗里，幽幽地泛着光，像凝固的血，又像无声狞笑的眼。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没人敢动。只有那被炸上树梢的王富贵，发出断续而痛苦的呻吟。他的两个保镖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缩在角落，连头都不敢抬。
“没人？”姜小满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的脸，“还是说，诸位觉得这‘厄运券’，分量不够？”
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眼窝深陷的乞丐，看着地上散落的青灰色纸片，又看看树上哼哼的王富贵，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犹豫着，向前蹭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