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空阴沉，朔风凛冽，卷起校场上的尘土，扑打在士兵们坚毅的脸上。薛斩站在点将台上，目光扫过下方已然初具锐气的队伍。经过月余的“魔鬼”训练，这些曾经的纨绔子弟和老兵油子，虽然私下里依旧会叫苦不迭，但眼神中的散漫与油滑已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凝聚起来的纪律性和隐隐的彪悍。
“今日，操练小队攻防协同，重点演练‘三才阵’变‘锥形阵’突击！”薛斩的声音在寒风中清晰传出，“记住要点，进退如一，掩护有序！赵老四，带你的人做示范！”
“得令！”赵老四吼了一嗓子，如今他已是薛斩麾下最得力的队正之一，虽然嘴上还是偶尔抱怨，但执行命令毫不含糊。
就在队伍开始调动，准备演练之时，营门处传来一阵喧哗。只见兵部的一位员外郎，在一群吏员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身旁还跟着面色平静，眼底却藏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王弘。
“薛将军，好大的操练声势啊！”那员外郎姓周，与王家沾亲带故，此刻端着官架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本官奉兵部令，前来核查千牛卫军械损耗及补充情况。”
薛斩心中一凛，知道该来的终究来了。他不动声色，抱拳行礼：“有劳周员外郎。军械库房已备好，请。”
周员外郎却摆了摆手，目光扫向正在集结的队伍，特别是在士兵们手中持有的弓弩上停留片刻，慢悠悠道：“不急。本官看将士们操练正酣，正好也见识一下薛将军的新式练兵法，看看这消耗了比往常多出三成的军械钱粮，究竟练出了何等精锐。”
这话夹枪带棒，直接将“耗费巨大”的帽子扣了下来。王弘在一旁淡淡补充：“周大人有所不知，薛将军练兵，讲究实战，弓弩损耗确实大了些。”
薛斩面色不变，心中冷笑。他早就料到对方会从军械入手，昨夜已让赵虎仔细清点过。“员外郎既然想看，末将自当配合。只是操练难免损耗，皆为提升战力，想必兵部诸公也能理解。”
周员外郎哼了一声，不再多言，自顾自地走到校场边预设的“观礼席”坐下，王弘自然相陪。
演练开始。赵老四率领的百人队，在旗号指挥下，时而以“三才阵”分散规避假设敌的箭矢覆盖，时而迅速集结，化作锐利的“锥形阵”，向着预设的草人靶区发起迅猛突击。队伍行动间，虽偶有瑕疵，但整体配合已显雏形，进退之间，隐隐有了强军的影子。
尤其是到了弓弩射击环节，为了展示训练成果，薛斩特意命令进行三轮速射。只见士兵们装填、瞄准、击发，动作流畅，虽达不到百发百中的程度，但攒射之下，前方近百步外的草人靶子纷纷中箭，势头颇足。
周员外郎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对身旁的吏员低声吩咐了几句。
演练结束，薛斩下令队伍稍息，然后陪同周员外郎一行人前往军械库房。
库房里，各类军械摆放整齐。周员外郎径直走向存放弓弩的区域。他随手拿起一张制式长弓，用力一拉，弓臂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他皱眉放下。又拿起一具弩机，只见弩身木质部分已有裂纹，望山（瞄准器）歪斜，机括处锈迹斑斑。
“薛将军，”周员外郎转过身，脸色沉了下来，指着那些老旧不堪的弓弩，“这就是千牛卫的装备？如此破败，如何能用于操练，更遑论作战？兵部拨付的新弩，难道都被你损耗殆尽了吗？”
王弘适时开口，语气“忧心忡忡”：“薛将军，操练严苛是好事，但若因此将军械损耗至此，恐有不妥啊。若是上官查问起来……”
薛斩看着那一堆明显是被人做过手脚，特意挑出来的破铜烂铁，心中怒火升腾，但面上却愈发平静。他早就通过暗影得知，兵部此次拨给千牛卫的新式军械，大部分都被侯君集以“优先保障北疆”为由截留，分到手里的本就是些库存多年的旧货，其中不乏待修品和淘汰品。王弘等人，不过是趁机将这些不堪用的集中展示，坐实他“损耗过度”的罪名。
“周员外郎，”薛斩声音冷静，“这些弓弩，乃是兵部上月拨付之物。清单在此，还请过目。”他示意赵虎将一份文书递给周员外郎，“其上明确记载，接收弓弩三百具，其中新弩五十，其余皆为旧弩。而眼前这些，皆是旧弩中不堪使用之物，末将已命人单独列出，正准备行文上报兵部，请求更换或维修。至于新弩，皆用于日常操练，虽有损耗，皆在合理范围之内，记录详实，可随时核查。”
周员外郎接过清单，扫了一眼，脸色微变。他没想到薛斩准备如此充分，连接收的旧弩数量和新旧程度都记录在案。但他既然来了，自然不会轻易罢休。
“哼，即便如此，操练月余，便报损如此之多旧弩，薛将军，你这练兵之法，未免太过……耗费国帑了。”他避重就轻，抓住“损耗”二字不放。
“员外郎此言差矣。”薛斩寸步不让，目光锐利地看向周员外郎和王弘，“弓弩乃杀敌利器，平日不严加操练，熟悉性能，砥砺技艺，难道要等突厥人打到家门口，再让士兵们拿着生疏的弩机去送死吗？末将请问，是节省这点军械重要，还是提升战力，让将士们在战场上多一分活命的机会重要？若是兵部觉得千牛卫不配使用良械，大可明言！何必以此等手段，行掣肘之事！”
他这番话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带着一股凛然之气，不仅让周员外郎一时语塞，连旁边记录的小吏都有些动容。
王弘见势不妙，干咳一声，打圆场道：“薛将军言重了。周大人也是职责所在。既然情况已明了，损耗虽有，但情有可原，记录也清晰，想必兵部也不会苛责。周大人，您看？”
周员外郎脸色铁青，知道今日难以抓到薛斩的把柄，只得冷哼一声：“此事，本官自会如实禀报上官！薛将军，好自为之！”说罢，拂袖而去。
王弘看了薛斩一眼，眼神复杂，最终什么也没说，跟着离开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薛斩脸上的平静终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将军，他们明显是来找茬的！”赵虎愤愤道。
“我知道。”薛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这只是开始。王弘和侯亮，绝不会善罢甘休。通知下去，今后所有军械领取、使用、报损，必须加倍仔细，记录在案，不容丝毫差错！另外，让陈风加紧打听，看看他们下一步还想玩什么花样！”
“是！”
军械风波暂时平息，但薛斩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对手的暗箭，已经射出第一支。而他，必须在这重重阻碍中，尽快将这支队伍磨砺成真正的锋刃。
当天晚上，薛斩再次来到卫国公府，将日间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了李靖。
李靖听完，沉默片刻，缓缓道：“侯君集心胸狭隘，王弘趋炎附势，他们联手，意在打压你，亦是在试探东宫。你今日应对，尚可。据理力争，不留把柄，是对的。”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电：“但，仅凭据理力争，远远不够。军中之事，有时并非道理所能尽释。他们能在军械上做文章，就能在粮饷、任务、乃至人事上处处掣肘。你待如何？”
薛斩抬起头，眼中闪过决然：“师父，被动接招，只会疲于奔命。他们既然出招，弟子也不能坐以待毙。军械之事，他们能卡，弟子也能想办法自筹部分，或改良现有装备，提升性能。粮饷任务，弟子会借太子殿下之名，争取更多自主之权。至于人事……‘狂字营’的架子，必须尽快搭起来！唯有掌握一支绝对忠诚、战力超群的核心力量，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李靖看着薛斩眼中燃烧的斗志，微微颔首：“看来，你已有计较。记住，无论用何手段，最终，需以实力说话。北伐在即，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弟子明白！”
离开卫国公府，薛斩仰望漆黑的夜空，星光黯淡。他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布满荆棘。但他别无选择，唯有披荆斩棘，一路向前。暗箭已来，那他就要练就一副金刚不坏之身，并将手中的刀，磨得更快，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