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的床板“吱呀”一声,一个穿着簇新淡绿长裙的少女,正费力地将一个沉重的樟木箱往床底塞。
箱子的一角,磕在了曹三阳床铺的支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表姐,你这地方也太挤了。”少女抱怨着,拍了拍手上的灰,“就这么个铺位,外面都传成洞天福地了?”
“小声点!”阿兰一把将她拽到床角,压低了声音,眼神警惕地扫过屋内其他人,“东西放下就行了,明早就走。”
“走什么走?我灵石都交了,说好借住一个月。”少女不服气地挺起胸脯,将一个鼓囊囊的钱袋拍在阿兰手里,“你不是说,在这里睡觉,修为跟坐飞剑似的往上涨吗?”
“那是……”阿兰一时语塞,她总不能说,这事儿邪门到她们自己都害怕。
她们没人记得晚上发生了什么。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体内灵力精纯一分,修炼时那层看不见的滞涩感也薄了一分。就像旱了很久的田,每晚都会被一场无声的春雨悄悄滋润。
她们只当是这“蚁巢”的风水,不知怎么就转了运。
这个秘密,她们捂得比自己的储物袋还紧。
可秘密这种东西,就像水,总能找到缝隙。
曹三阳躺在上铺,用被子蒙住头,将那陌生的、带着几分甜腻的脂粉香气隔绝在外。
没用的。
这半个月来,这种味道越来越多。
先是阿兰的表妹,然后是孙小月的远房堂姐,再是王蓉以前在杂役院的姐妹……
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带着期盼和揣测,挤进了这个本就逼仄的空间。
她们拖着行李,交上不菲的“借住费”,像一群虔诚的信徒,来朝拜一尊看不见的神。
然后,奇迹就发生了。
那个晚上,曹三阳照例沉入那片灰白的空间。
平台上,除了小莉、阿兰那些熟悉的身影,赫然多了一个穿着淡绿长裙的少女。
她站在那里,一脸茫然,随即被周围众星捧月的气氛感染,也学着别人的样子,怯生生地朝曹三阳走来。
第二天清晨。
一声压抑不住的尖叫,划破了蚁巢的寂静。
“我……我突破了!”
阿兰的表妹,那个绿裙少女,盘坐在床上,浑身灵光大作,一股炼气三层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四散开来。她双手捂着嘴,眼泪混着狂喜,从指缝里奔涌而出。
“我卡在二层顶峰三年了……就一晚上……就一晚上!”
整个蚁巢,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眼神里混杂着震惊、嫉妒,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贪婪。
真的。
传言是真的。
这个破烂的、连聚灵阵都没有的蚁巢,真的是一处风水宝地。
从那天起,一切都失控了。
不出三月,“凤凰谷外门七号蚁巢”的名头,在底层修士中,比传功堂长老的名号还要响亮。
这里不再是蚁巢,而是龙穴。
一个床位的转让费,从最初的几块下品灵石,一路飙升到上百块。
即便如此,依旧有人挥舞着灵石袋,挤破头也想住进来。
那些曾经为了半个馒头都能打起来的女人,面对这种泼天的富贵,做出了最现实的选择。
孙小月是第一个搬走的。
她把自己的铺位,以两百块下品灵石的价格,转给了一个外宗来的富家女。
搬走那天,她特意走到曹三阳的床下,抬头看了一眼那片被熏得发黑的床板。
“喂。”她喊了一声。
曹三阳没应声。
“这一个月的租金,够我在外面租个带院子的单间了。”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说,“我干嘛还在这里受罪?”
她说完,拖着自己那个破旧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王蓉,阿兰,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拿着大笔的转让费,离开了这个曾经让她们绝望的地方。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陌生的、亢奋的、对未来充满幻想的脸。
蚁巢彻底变了。
空气里,廉价的脂粉味被各种名贵的熏香取代。床底下,破旧的木箱变成了贴满符文的行李箱。女人们谈论的,不再是今天送了多少件,工钱被克扣了多少,而是谁家的功法更精妙,哪种丹药能辅助突破。
只有曹三阳和小莉留了下来。
“你不走?”曹三阳在驿站门口问她。
小莉正低头擦拭着自己的飞剑,闻言动作顿了一下。
“灵石是死的,修为是自己的。”她抬起头,目光平静,“两百块灵石,买不来一次瓶颈的松动。”
她看着曹三阳,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你呢?你也不走?”
曹三阳没说话。
他能去哪?这里是他唯一能负担得起的住处。
而且,他也需要那个梦。
于是,他留下了。
像一颗钉子,被钉死在这张上铺的床板上。
因为是女修宿舍,他成了唯一的异类。为了避免麻烦,他每天除了出去送件,就再也不下床。吃饭喝水,都在那片不到三尺宽的狭小空间里解决。
新来的女修们,根本不知道,在她们头顶的上铺,还躺着一个大活人。
她们只当那是个堆放杂物的床位。
偶尔有人抬头,看到帘子后面的人影,也只以为是哪位舍友的访客,来蹭一蹭这宝地的“仙气”。
夜里,曹三阳躺在床上,能清晰地听到下面传来的、压抑着兴奋的交谈声。
“听说了吗?李师姐昨天晚上就感觉要突破了!”
“真的?太好了!下一个肯定就是我!”
“哎,你们说,咱们这屋子,是不是地下埋了什么宝贝?”
“谁知道呢,反正睡就完事了!”
曹三阳翻了个身,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拉过被子,将自己裹得更紧。
他成了这间屋子里,最深的秘密。
一个所有人都享受着他的恩惠,却无人知晓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