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螺号”如同一个重伤的逃兵，在墨黑色的海水中艰难地维持着平衡，悄无声息地悬浮在无尽海渊的外围区域。深度计固执地显示着“5500米”，意味着他们暂时离开了那片连光线和希望都能吞噬的绝对死域。
舱室内，一片狼藉。
几盏暗红色的应急灯顽强地闪烁着，映照出空气中尚未完全消散的、因能量过载而产生的淡淡焦糊味。控制台上，零星的电火花偶尔从破损的线路接口中蹦出，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噼啪”声，如同垂死者的最后喘息。
陈默瘫坐在驾驶椅上，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的骨头。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头发和作战服，此刻冰冷地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不适的寒意。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隐隐作痛，那是极度紧张后肌肉过度紧绷带来的后遗症。太阳穴如同被重锤敲击般嗡嗡作响，灵魂深处那未愈的损伤，在经历了方才那番极致的恐惧和压榨后，此刻正传来一阵阵如同潮水般绵延不绝的抽痛与虚弱感。
劫后余生。
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种近乎虚脱的麻木和深深的疲惫，从四肢百骸弥漫开来，沉重得让他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他缓缓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抹去糊住眼睛的汗水和之前无意间咬破嘴唇渗出的血渍，目光有些涣散地扫过一片狼藉的舱室。
“系统……汇报状态。”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光幕艰难地亮起，上面布满了闪烁的雪花和错误代码，过了好几秒才逐渐稳定，显示出残缺不全的数据。
【舰船状态总体评估：中度损伤。】
【结构完整度：88%（多处外部传感器损毁，右舷装甲轻微变形）】
【能源系统：剩余41%（应急电池组耗尽，主能源核心输出不稳定）】
【动力系统：主引擎效率下降30%，辅助推进器4号、7号失效。】
【隐匿系统：'规则伪装II型'模块过载烧毁，需更换。扰流石粉末余量：12%。】
【警告：多处外部能量线路暴露，急需内部环境隔离修复，否则二次下潜风险极高。】
陈默看着那一连串触目惊心的损伤报告，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真是惨烈啊……仅仅是被“注视”了一下，甚至算不上攻击，就差点让经过多次强化的“海螺号”直接报废。那存在的恐怖，根本无法用常理度之。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抗议，坐直了些。
“优先修复内部能源线路，启用备用绝缘材料。启动自检程序，列出最急需修复的前三项。”他的语调依旧沙哑，却已然恢复了惯有的冷静。活着，就得继续向前。
【指令确认。自检程序运行中……】
【优先修复项：1. 主能源核心输出稳压器（内部熔断）。2. 声呐阵列主连接线（被过载能量烧蚀）。3. 生命维持系统循环泵（异常震动）。】
【预计修复时间：47分钟。需消耗备用零件：能源稳压模块x1，高导能量线缆x3米……】
“批准。立刻执行。”陈默确认道。看着工作台旁的机械臂开始自动更换零件、焊接线路，他才稍微松了口气。至少，船还没完全趴窝。
然而，身体的状况却不容乐观。
他尝试调动精神力，眉心立刻传来针扎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灵魂层面的创伤比想象中更麻烦。
【宿主状态检测：】
【体魄强度：298点（轻度肌肉撕裂，重度精神疲劳，能量透支）】
【灵魂强度：377点（数值未下降，但稳定性大幅降低，处于'震荡恢复期'。信息过载后遗症持续，建议深度冥想）】
【异常状态：'灵魂疲惫'（所有精神力相关技能效果下降40%，恢复速度降低50%）、'微弱信息污染'（持续低强度精神刺痛，需时间缓慢净化）】
“嘶……”陈默忍不住吸了口凉气。灵魂强度没掉已是万幸，但这负面状态着实棘手。尤其是那“微弱信息污染”，就像脑子里有根针在不停地轻轻扎刺，虽不致命，却无比折磨人，让他难以集中精神。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佩戴在胸口的“灵魂钩钩·改”。这枚新升级的钓钩此刻依旧散发着温润的暗蓝色光华，那股清凉柔和的气息正持续不断地、涓涓细流般涌入他的体内，缓慢滋养着他近乎枯竭的精神力，并微妙地安抚着那蠢蠢欲动的灵魂创伤。
【检测到外部灵魂力量补充与稳定效应。来源：'灵魂钩钩·改'。宿主灵魂稳定性+15%，'灵魂疲惫'恢复速度小幅提升。】
“好家伙……”陈默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庆幸。这次真是多亏了它。这强化后的钓钩，不仅是对敌的利器，更是温养灵魂的瑰宝。
他闭上眼，尝试依靠钓钩的辅助进入冥想状态，尽快平复震荡的灵魂。
但就在他心神即将沉静的刹那——
嗡……
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尖锐的鸣响，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他脑海深处炸开！
“呃！”
陈默猛地睁开眼，双手再次死死抱住了头部，额头上瞬间渗出新的冷汗！
来了！又来了！
那“深渊之眼”的注视虽然消失，但它那庞大意志扫过时，所裹挟的、破碎混乱的古老信息碎片，仿佛带着某种可怕的污染性，依旧残留了一部分在他的灵魂深处！
此刻，这些碎片正通过“灵魂钩钩·改”那强化后的“信息反馈”被动能力，被源源不断地、放大般地反馈回他的意识中！
无数扭曲、怪诞、无法理解的画面疯狂闪烁！
——巨大到无法形容的、布满诡异纹路的冰冷建筑在黑暗中无声滑过……
——难以名状的、由纯粹阴影和尖叫构成的形体在虚无中蠕动……
——无法用任何语言描述的、仿佛来自时间尽头的低沉呓语在耳边回荡……
这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一种更直接、更污染的信息洪流！疯狂、混乱、足以让任何心智正常的人彻底崩溃！
【警告！'信息反馈'过载！被动接收无法关闭！】
【'微弱信息污染'加剧！精神刺痛等级提升！】
【建议：立刻启用'信息过滤器'进行持续净化！消耗积分：100点\/分钟！】
“开……开启！”陈默从牙缝里挤出命令，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这简直比刚才直面那注视时还要折磨人！那一眼带来的不仅是恐惧，还有这甩不掉的“精神牛皮癣”！
【积分扣除中……信息过滤器持续运行……过滤中……】
那股清凉的系统能量再次涌现，如同最精密的筛网，奋力阻挡、分离着那些疯狂的信息碎片。剧烈的头痛缓缓减轻，从足以令人疯狂的峰值下降为一种持续的、沉闷的、令人烦躁的胀痛和无数细微的、无法忽视的低语杂音。
陈默瘫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嘴唇干燥起皮，仿佛刚跑完一场马拉松，身心俱疲。
这鬼地方……真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不仅随时可能被捏死，就连侥幸活下来，也要承受这种无休止的精神折磨！
他喘着粗气，目光扫过光幕上那条关于“信息过滤器”持续消耗积分的提示，心头都在滴血。每分钟100积分！这简直是在烧钱！而且看样子，这不是短时间内能结束的！
必须尽快想办法彻底净化这些污染，或者……找到适应它的方法。
就在他强忍着头疼和烦躁，试图规划下一步行动时——
【嘟嘟嘟……嘟嘟嘟……】
那枚被随意放在控制台角落的【东海通讯螺】，再次固执地震动、鸣响起来！这一次，信号似乎清晰了不少！
陈默目光一凝，猛地伸手抓过通讯螺。
里面传来的，依旧是敖烈那夹杂着剧烈喘息、爆炸轰鸣和海兽嘶吼的焦急声音，但比之前清晰了许多，显然他正在拼命维持通讯：
“陈默！陈默！听到请回答！妈的……这群畜生越来越多了！”
“我们被困在‘黑曜石海岭’第三峰侧面的峡谷里！坐标是东经……滋……纬度……妈的信号又不行了！”
“船体破损严重！‘御水护盾’快撑不住了！老子的驭兽笛都快吹裂了！”
“你那边……滋……要是能腾出手……拉兄弟一把！算我敖烈欠你一条命！”
“操！又来了！——轰隆！”
通讯再次中断。
但这一次，信息足够清晰了。
黑曜石海岭第三峰。具体坐标虽然不全，但大致方位已经明确。
敖烈，那个骄傲的东海遗族，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甚至不惜说出“欠一条命”的话来。
陈默握着通讯螺，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指节微微发白。
舱室内，只有应急灯闪烁的红光和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一边是自身状态极差，船体受损，灵魂遭受污染，急需休整和净化。
一边是敖烈危急的求救，一个潜在的、实力强大的盟友，以及……可能同样遭遇了“深渊之眼”波及的知情者。
去，风险巨大，自身难保，很可能救人不成反把自己搭进去。
不去，明哲保身，但可能错失一个关键盟友，并且……眼见一个刚刚还并肩作战（至少一起挨过“注视”）的人葬身兽腹。
陈默的目光扫过光幕上不断跳动的积分消耗数字（-100， -100……），又感受着脑海中那持续不断的低语和胀痛。
他缓缓闭上眼睛，数秒后，猛地睁开！
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断！
“系统！计算通往‘黑曜石海岭’第三峰的最快路径！规避已知强能量反应区域！”
“自检暂停！优先保障动力系统和武器系统基本运行！”
“‘信息过滤器’保持开启！积分……照扣！”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脑海中翻腾的杂音和身体的疲惫，双手重新握紧了冰冷的操纵杆。
“妈的……这生意，亏本也得做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