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篷车刚拐过巷口,沈知微便转身走向内廷。她脚步未停,一路穿过回廊,直入书房。案上那本药材册子还摊开着,乌头根三字被红笔圈出。她正欲提笔批注,外头传来通禀声:“陛下口谕,即刻宣皇后至乾元殿议事。”
她抬眼,眉梢微动。
裴砚从不在此时召见她,除非有大事。
她起身,披上外袍就走。宫道上风未歇,吹得衣角翻飞。到了殿前,守卫已换了一拨生面孔,腰间佩刀样式陌生。她略一顿,抬脚跨入。
裴砚站在御台前,手里拿着一卷黄纸。见她进来,将纸一展,朗声道:“自今日起,女子可应选禁军,凡武艺合格者,授职入编。”
殿中静了片刻,随即炸开议论声。
几位老臣立刻出列,“陛下!祖制有言,兵权属男儿,女子执刃,岂非乱纲常?”
“不错!宫闱之内,岂容刀剑横行!”
“若人人效仿,朝堂体统何在!”
裴砚不语,只看向沈知微。
她立在阶下,目光扫过那些争执的面孔。有人真心反对,有人只是借题发挥。她指尖轻轻搭在袖口,心镜系统悄然启动。
第一位老臣心里念着:“此令一开,寒门女子皆可掌权,我族子弟晋升之路必受阻。”
第二位低声道:“若女官成势,我女儿婚事恐难再攀高枝。”
第三人咬牙:“这分明是皇后背后推动,意在培植私兵!”
她垂眸,心中已有数。
待群臣稍歇,她上前一步:“陛下既颁此令,必有考量。臣妾愿亲自主持遴选,确保入选者皆忠勇可用。”
裴砚点头:“准。”
消息传下,三日内报名者三百余人。有世家小姐,也有民间习武女子。校场设于东苑空地,石墩、木桩林立,沙土铺地。
沈知微穿素裙而来,未设帷帐,立于高台之上。她目光平视,声音不高却清晰:“今日不考出身,只验心性与技艺。三轮筛选,每轮淘汰半数。”
第一轮比试力气与耐力。扛石锁、跑长桩,有人中途倒下,有人咬牙撑完。她不动声色,逐一对视,启动心镜。
一名华服女子喘着气,心想:“只要留下,就能拒婚李家公子。”——淘汰。
一瘦弱女子扶着膝盖站起来,心里默念:“娘被村霸打了三次,我不能再躲。”——留用。
另一人握紧拳头:“我哥死在边关,连尸首都没抢回来。我要替他穿上战甲。”——留用。
第二轮试剑法。五十斤重剑挥舞三圈不落地者过关。有人手腕发抖,有人动作僵硬。她记下每人眼神,再用心镜查验。
一人边练边想:“进了禁军,就能接近皇子。”——淘汰。
另一人盯着靶心,心里只有一句:“不能输,输了就没饭吃。”——留用。
第三轮是意志考验。她命人蒙住众人双眼,带入暗室,耳边放铁器相击之声,模拟战场厮杀。有人尖叫退出,有人蹲地发抖。坚持到最后的,只剩五十余人。
她当众宣布名单,五十人齐刷刷跪地听令。
她道:“你们不是来镀金的,是来开先河的。从此刻起,无人再能说女子不可执兵。”
次日清晨,训练正式开始。
五十人统一换上黑底红边劲装,束发佩剑。晨光中列队整齐,口号响亮。
台下忽来一名礼部员外郎,年近六旬,须发花白。他站定角落,高声道:“女子握剑,成何体统?莫非日后还要上阵杀敌?荒唐!”
无人回应。操练继续。
那人冷笑:“不过一群绣花枕头,舞几下剑就当自己是兵了?”
队伍最前的女子缓缓抬头。她叫林昭,凉州猎户之女,父兄皆死于北狄劫掠。她曾在雪地里追杀盗马贼三天三夜,一箭封喉。
此刻她听见讥讽,冷笑一声,猛然拔剑腾身而起。
剑光一闪,人已跃至半空。她凌空劈落,剑尖直指那官员头顶——
停。
离冠帽三寸,发丝微颤,帽缨应声断裂,飘然落地。
全场寂静。
她稳稳落地,收剑入鞘,直视对方:“体统在剑,不在性别。今日若有人敢辱我姐妹,此帽便是前车之鉴。”
那官员脸色煞白,后退半步,说不出话。
恰在此时,鼓乐骤起。裴砚驾到。
他一路走来,目光扫过女兵方阵,又落在地上断落的帽缨上。片刻后,他仰头大笑:“好!此卫当有旗号!”
他解下腰间龙纹佩刀,挥手掷向高台:“赐名‘凤翼卫’,掌宫城东翼巡防,授五品军职,违令者,斩!”
五十名女兵齐声应诺,声震校场。
林昭单膝跪地,双手接过佩刀,高举过头:“凤翼在,东门安!”
其余人随之跪拜,齐呼:“凤翼在,东门安!”
声浪滚滚,惊起飞鸟。
沈知微立于台侧,看着这一幕,手指轻抚袖口。系统今日已用去七次,余下两次未动。她知道,真正的阻力还在后头。
裴砚走到她身边,低声问:“你觉得如何?”
“开了头,就不怕路远。”她说,“但有人不会善罢甘休。”
他点头:“那就让他们来。”
两人并肩走出校场,风迎面吹来。远处宫墙轮廓清晰,檐角挑着晴光。
刚至宫门,一名内侍疾步奔来,手中捧着紧急军报。
“陛下!黄河汛情告急,兰阳段堤坝裂缝扩大,恐于今夜溃决!地方官请求朝廷速派大员督防!”
裴砚接过文书,眉头紧锁。
沈知微伸手取过印绶袋,转身就走:“我去准备车马。”
裴砚唤住她:“你刚理完禁军事,又要涉险?”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那边有十万百姓等着活路,哪有时间歇着。”
他不再多言,只下令:“调三千禁军随行,粮草即刻装车。”
她点头,快步离去。
御辇已在宫门外备好。她踏上车阶,斗篷被风吹起一角。车帘掀开时,她最后望了一眼皇宫方向。
校场那边,凤翼卫正列队操练,剑光如练。
她放下帘子。
车轮转动,碾过青石路面。
外面传来报时的钟声,午时三刻。
车厢内,她打开随身包裹,取出一套粗布衣裳。这是她早年在乡下穿过的,为防万一,一直留在身边。若堤坝真塌,她得亲自下河查漏。
她将官服叠好,压在箱底。
车行至半路,天色渐暗。远处雷声隐隐,像是风暴将至。
她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忽然,车外传来急促马蹄声。
一骑飞驰而来,马上士兵滚鞍下马,扑到车窗前:“启禀皇后!方才截获密信,有人欲趁汛期炸毁上游水闸,引洪淹城!”
她睁眼,一把接过信纸。
火漆封印已被撕开,里面只有八个字:
“水至城倾,权归新主。”
她盯着那行字,指尖用力,纸角皱成一团。
车外风雨渐急,一道闪电劈过天际,照亮她半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