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还在宫墙间回荡,沈知微站在偏宫门口,风从身后吹来,拂起她的裙角。孩子刚刚扑进裴砚怀里,笑声还挂在唇边。
她看着他们,没有动。
刚才那一下,她脑中最后的声音消失了。不是断断续续的提示,也不是模糊的低语,是彻底没了。她没说,也没问,只是知道——它走了。
裴砚低头对孩子说了句什么,然后抬头看她。他的眼神很静,像是已经明白了。
“进去吧。”他说。
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进偏宫东侧的小殿。这里平日不常启用,今日却摆了一尊青铜鼎,火光在铜兽口中跳动,映得四壁微亮。太子站在一旁,穿了正式的玄色礼服,头发束得一丝不苟。
“跪下。”裴砚说。
太子立刻单膝触地,动作利落。
沈知微没说话。她不知道要做什么,只觉得空气里有种沉下来的东西。
裴砚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通体乳白,边缘泛着淡淡的青纹。他把玉简举到眼前看了片刻,然后递向她。
“你来。”
她接过。玉简很轻,但握在手里却像有重量。她记得这东西,当年凤印匣底曾出现过一次,没人知道来历,她也没多问。现在想来,或许这就是系统留下的唯一痕迹。
“烧了它。”裴砚说,“当着孩子的面。”
她走到鼎前,火苗蹿起半尺高。她松手,玉简落入火焰之中。
火光猛地一亮。
那一瞬,她仿佛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又像风吹过耳畔。下一刻,玉简化作灰烬,被热气卷着升上半空,散了。
裴砚开口:“天机不可私用。此物既出非世所生,今归天地,永不复现。自今日起,大周治世,凭德而行,信而立,不依诡道。”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落在殿内每一个人心里。
太子抬起头,目光从灰烬移到沈知微脸上,又转向父亲。
“记住了?”裴砚问他。
“记住了。”太子答,“母后所授,儿臣不敢忘。”
沈知微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听一个未来君主说话。以前她是妃,是贵妃,是皇后,可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孩子,会继承他们打下的江山。
裴砚转身走向案几,拿起一份黄绢诏书。
“这是昨夜拟好的。”他递给沈知微,“你看。”
她接过,展开。
纸上写着:“自今以往,皇后有子,则立为储君,承大统,正名分。”
她看完,没说话,只抬眼看他。
“会有反对。”她说。
“会有。”他点头,“宗室里有人不服你出身,朝中也有老臣觉得坏了规矩。”
“那你为什么还要定?”
“因为规矩是人定的。”他说,“从前帝王只认血脉,所以兄弟相残,叔侄夺位,死了多少人?你说女子不该入朝,我当初也这么想。可现在呢?寒门能登殿,女科举能开榜,哪一条不是破了旧规?”
她听着,手指轻轻摩挲着诏书边缘。
“你是怕将来有人拿这个动摇国本?”他问。
她点头。
“那就让他们动摇试试。”他说,“谁敢质疑你的儿子,就让他看看是谁让女子能考功名,是谁让边关粮道畅通,是谁在疫病时开了惠民药局。这江山不是靠血统守下来的,是靠做事的人撑起来的。”
她慢慢把诏书折好,交还给他。
“我不改一字。”她说。
裴砚接过,提笔蘸朱砂,在诏尾落下“准”字。墨迹未干,他唤来内侍:“即刻誊抄三份,送宗正寺、中书省、大理寺备案。明日早朝,宣读天下。”
内侍领命退下。
殿内一时安静。
火已熄,鼎中只剩余灰。
裴砚看向太子:“随我去乾元阁。”
太子应声起身。
沈知微没动。她以为这只是父子之间的密议,自己不必同行。
裴砚却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也来。”
三人穿过长廊,往乾元阁走去。路上无人说话。宫人远远避让,连脚步都放轻了。
乾元阁是皇帝处理机要文书的地方,极少让人进入。今日门敞开着,两名内侍守在门外,见三人到来,立即跪下行礼。
裴砚走到最里面的一张案前,抽出一只紫檀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一枚金印,印钮雕着双龙盘柱,印文刻着八个字:**承天受命,继统永昌**。
“这是传国副印。”他对太子说,“历代只有储君才能持有。今日起,它归你。”
太子上前一步,双手接过。
“拿着它,不只是拿个物件。”裴砚声音沉了下来,“你要明白,它代表的是责任。百姓饿了有没有饭吃,灾年来了有没有赈粮,边关打了仗有没有兵可用——这些事,将来都要你一个人扛。”
太子低头看着金印,手指收紧。
“母后教过我。”他说,“她说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不能只想着自己安稳。”
沈知微心头一动。
她没说过这么多,但他记住了那些话。
裴砚点点头,转头看向她:“我们去院子里。”
三人走出乾元阁,来到偏宫庭院。梧桐树下铺了红毯,中央设了一个矮案,上面放着一杯清茶、一块玉圭。
“跪下。”裴砚对太子说。
太子照做。
裴砚示意沈知微站到案前。
“这是‘受命礼’。”他对太子说,“不是臣拜君,是子承母志之礼。你母亲一路走来,被人踩过,被陷害过,也被整个天下反对过。但她没倒。她为你争来了这个位置。今天,你要亲自谢她。”
太子抬起头,看着沈知微。
她站着,没躲开他的视线。
“儿臣……”太子声音有些抖,“儿臣谢母后多年护持,教诲养育。儿臣不敢负您所托。”
他说完,俯身叩首。
一下,两下,三下。
沈知微伸手扶他起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说:“母后不要你谢我。你要记住,坐上那个位置时,眼里要有百姓,心里要有光。”
太子用力点头。
风这时吹过来,卷起树叶沙沙响。阳光从枝叶间洒下来,落在三人身上。
裴砚站在阶前,看着他们。
沈知微忽然觉得轻松了。不是解脱,也不是释怀,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她不再需要听见别人的心声,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己该站在哪里。
“明天就是你及冠礼了。”裴砚对太子说。
“是。”太子答。
“今晚好好休息。”他说,“从明日起,你就不再是孩童了。”
太子再次低头行礼。
沈知微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裴砚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她对他笑了笑。
就在这时,太子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方布巾,打开来,里面是一块碎玉。
“母后。”他说,“这是我从小贴身戴着的。老师说,它是从您当年留在宫外的一件旧衣上取下的。我一直收着,没敢拿出来。今天……我想把它还给您。”
沈知微愣住。
她接过那块玉,指尖触到边缘的裂痕。
那是她重生前,最后一次穿过的衣服上的饰玉。她以为早就丢了。
她抬头看裴砚。
他也看着她,眼神深得看不见底。
她握紧那块玉,指节微微发白。
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