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将那份朱批诏书放在御案上时,天光刚透进紫宸殿的窗棂。沈知微站在东侧回廊,看着内侍捧着诏书走向朝堂方向。她没有动,只是指尖在袖口轻轻划了一下。
昨夜的事还压在朝局之上。北狄使团被晾了三天,今日清晨终于撤了请见的请求。而此刻,真正的风暴才要开始。
钟声响起,百官入殿。
诏书由礼官宣读,声音平稳却如刀落冰面:“自即日起,女子经科举合格者,可授职入部司理务,参议政事,与男子同列朝班。”
话音落下,大殿一片死寂。
接着,孙阁老拄着乌木杖从班列中走出,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陛下!”他声音苍老却不弱,“祖制三千年,男女有别,内外分明。妇人主内,乃纲常根本。今若令女子入朝,恐乱礼法,动摇国本!”
他话未说完,另两位白发老臣也跟着出列下跪。随后,又有四五人陆续跪地,齐声道:“请陛下收回成命!”
裴砚坐在龙椅上,面色不动。
沈知微站在凤帷之后,目光扫过那些伏地的身影。她闭了眼。
心镜启动。
三秒静默。
再睁眼时,她已听见了孙阁老心底的声音——
**“只要压下此策,门阀子弟仍能稳占六部要缺。”**
她垂下眼帘。
原来不是为了什么礼法,是为了保住那些世代相传的权位。
她不动声色,抬手轻咳两声。
这动作极轻,但在殿外等候的林修远听得清楚。他是新晋兵部主事,出身寒门,靠女子科举新政才得以入仕。他知道这是信号。
他当即出列,朗声道:“陛下此举,正合天下才俊之心!女子科举已开,今入朝理政,何悖于道?若唯性别论贤愚,岂非蔽目塞聪?”
这话一出,几位年轻官员对视一眼,纷纷附议。
“臣附议!”
“臣亦以为,当以才能取人,不分男女!”
“江南已有女塾三百,学子万千,若不许其用所学,岂非弃珠于野?”
声音由零星到连片,竟有十余人站了出来。
老臣们脸色变了。
孙阁老猛地抬头,盯着林修远:“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妇人干政,前朝覆灭之因!你们这些后生,懂什么治国之道!”
林修远直视他:“学生不懂祖制,但懂饥民需要粮,边关需要防,百姓需要清官。若女子能做这些事,为何不能为官?”
“放肆!”另一位老臣怒喝,“你不过侥幸登第,便敢妄议朝纲?谁给你的胆子!”
林修远不退:“是陛下给的胆子。也是天下读书人的公义。”
殿内气氛骤然紧绷。
裴砚终于开口:“诸位爱卿,朕问一句——你们反对女子入朝,是因为她们无才,还是因为她们不是你们门中之人?”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耳边。
孙阁老身子一震,没说话。
裴砚站起身,走到御阶前:“三年前,女子不得入学;两年前,女子不得应试;一年前,朕设女科,七人才登金殿。如今,她们写了策论,过了三关,比许多男子都强。现在你们说不行?”
他目光扫过跪地的老臣:“你们口口声声祖制,可曾想过,祖宗立制之时,也没有火器、没有海运、没有纸币。时代变了,政令也该变。”
一位老臣颤声争辩:“可此例一开,将来母女主政、妻管夫纲,岂不天下大乱?”
“荒唐。”裴砚冷笑,“一个女子考上了功名,就成了母女主政?那是不是十个农夫做了官,就要推翻皇权了?”
满殿无人应答。
沈知微站在帷后,手指微微收紧。
她再次闭眼。
心镜开启,扫向另一位带头跪谏的刑部尚书——
**“若是让寒门女子掌了吏部铨选,我们几家的婚盟就再难插手。”**
她明白了。
这些人怕的不是女子入朝,是怕自己的家族利益被打破。
她睁开眼,轻轻扬了下手。
这是最后一个信号。
林修远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启禀陛下,臣昨日收到一封联名信,来自江南八州七十一名女塾学子。她们听说今日颁策,连夜写下血书,请愿入仕报国。”
他说完,双手呈上。
内侍接过,递至御前。
裴砚打开一看,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名字,每个名字下都有指印,红得刺眼。
他沉默良久,转身将信贴在殿中屏风上。
“诸位都看看。”他说,“这不是闹事,是恳求。她们求的不是权,是机会。”
老臣们低着头,没人敢上前。
孙阁老嘴唇抖了抖,还想说话,却被身旁同僚拉住。
那人悄悄摇头:再闹下去,只会显得他们心虚。
裴砚走回御座,拿起朱笔,在诏书上重重盖下玺印。
“此策即日施行。”他说,“由文渊阁牵头,拟定女子入部司任职细则,半月内呈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知微的方向:“皇后主持此事,不得延误。”
沈知微微微躬身:“臣妾领旨。”
朝会散去。
老臣们扶着拐杖慢慢退出大殿,背影佝偻却脚步沉重。孙阁老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眼那封贴在屏风上的血书,眼神阴沉。
林修远等人留在最后,彼此交换眼神,有人握紧了拳头,有人低头笑了。
沈知微依旧站在回廊下,风吹起她的裙角。
裴砚从殿内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那道诏书。
他走到她面前,低声问:“你觉得他们会罢休吗?”
她看着远处宫道上渐行渐远的背影,说:“不会。但他们已经输了第一步。”
“下一步呢?”
“他们会写联名上书,会上太后宫里告状,会散布谣言说女子为官必生内乱。”她平静地说,“但他们拦不住了。今天站出来的人,不会再退回去了。”
裴砚点点头,把诏书递给她。
她接过,指尖抚过上面的墨字。
这一刻,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不是因为一道命令,而是因为有人敢站出来说话,有人敢把手伸向原本不属于他们的位置。
风还在吹。
她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正好。
裴砚忽然问:“你怕吗?”
她没回答。
远处传来一声钟响,悠长而清晰。
她只说了一句:“他们不该低估,一个想改变命运的人,能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