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再次降临,将沪市这座不夜城染成了一片深邃的、由霓虹与星光交织的画布。
从国家航天设计院回来后,陈默并没有立刻去寻找下一个“十二宫”的目标。他知道,无论是程宇的“白羊座”还是周宇航的“金牛座”,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消化、去组建、去完成初期的布局。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再宏伟的计划,也需要遵循客观世界的基本规律。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的精神状态,也需要一次短暂的休整。
从觉醒到现在,虽然只过去了不到四十八个小时,但他的大脑却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量子计算机,处理了海量的信息,制定了庞大的战略,并连续进行了两次高强度的“认知对决”。那份来自高维度的记忆和责任感,如同奔涌的岩浆,在他的灵魂深处灼烧、翻滚,让他时刻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
他需要一点……属于“地球人陈默”的、温暖的烟火气,来中和一下那份源于星际领袖的、冰冷的孤独感。
他需要回家。
回到那个生他养他二十八年的地方,去看一看他的父母。
“星璇,我们明天……回趟家吧。”
在他们那间已经显得有些狭小的公寓里,陈默一边用灵能悄无声-息地修复着阳台那个被陨石砸出的窟窿,他将地砖和钢筋分解成最基本的粒子,然后再按照原来的结构重新组合,整个过程无声无息,比任何建筑队都更完美,一边对正在沙发上用平板电脑处理着“奇点科技”善后事宜的单星璇说道。
单星璇闻言,从一堆复杂的财务报表和法律文书中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回家?回青川县?”
“嗯。”陈默点了点头,“觉醒之后,还没跟他们报过平安。而且有些事情,我也需要当面跟他们谈一谈。”
单星璇的心,微微一紧。她知道,陈默所说的“谈一谈”,绝不仅仅是普通的家长里短。如何向两位生活在乡村、淳朴善良的老人,解释他们那个平凡的儿子,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近乎于“神”的存在?这其中的难度,恐怕比说服程宇和周宇航还要大上一万倍。
更重要的是,随着“十二宫”计划的启动,陈默必然会站到世界的风口浪尖,成为无数势力关注的焦点。他的父母,作为他最明显的“软肋”,他们的安全,将成为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好。”单星璇没有多问,她只是干脆利落地合上电脑,站起身,“我这就去订明天最早的高铁票。顺便……给叔叔阿姨买点礼物。”
她知道,这是陈默在邀请她,更深入地走进他的世界,走进他作为“人”的那一部分。这份信任,让她感到无比的温暖和心安。
看着她立刻就忙碌起来的身影,陈默的眼神变得无比柔和。他忽然觉得,自己亿万年的记忆中,所有指挥千军万马、决胜星辰大海的豪情壮志,似乎都比不上眼前这份有人为你张罗回乡行囊的、平凡的幸福。
他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星璇。”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单星璇的动作一顿,有些好笑地说道,“我可什么都还没做呢。礼物都还没买。”
“不。”陈默将脸埋在她的秀发间,深深地吸了一口那熟悉的、让他安心的清香,“谢谢你还在我身边。”
单星璇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她伸出手,覆盖在陈默环在她腰间的手上,用力地握紧。
“傻瓜。”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呢?”
第二天,清晨。
一辆银白色的高速列车,如同一条钢铁巨龙,悄无声息地滑出沪市虹桥站,向着江南水乡的腹地疾驰而去。
头等座车厢里,陈默和单星璇并肩而坐。
陈默闭着眼睛,像是在假寐。但实际上,他的灵能感知,正以前所未有的广度和深度,覆盖着他周围的一切。
他能“听”到列车在电磁轨道上高速行驶时,与空气摩擦产生的、悦耳的共鸣;他能“看”到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里,每一株水稻上凝结的露珠,以及露珠中所折射出的、微缩的晨曦;他甚至能“感知”到整个车厢里,每一个乘客的情绪波动——前排那位正在为一笔生意而焦虑的商人,后排那个因为要去见异地恋女友而兴奋不已的大学生,以及斜对面那个正在为孩子的成绩而唉声叹气的母亲……
整个世界,在他面前,都变成了一幅由无数信息流构成的、生动而具体的立体画卷。这种感觉,奇妙而又令人着迷。
但同时,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些不和谐的“杂音”。
在他所在的这节车厢里,至少有三个看似互不相干的乘客,是“守望者”的特工。一个伪装成看报纸的中年大叔,一个戴着耳机听音乐的年轻女孩,还有一个正在用笔记本电脑办公的商务人士。他们的坐姿、眼神、呼吸频率,都经过了最专业的训练,与普通乘客无异。
但在陈默的感知中,他们身上那股经过特殊训练后产生的纪律化略带杀伐气息的精神力波动,就像黑夜里的三盏探照灯,清晰无比。
不仅如此,他还能感觉到,在这列高铁的前后,至少有两架挂载着高精度侦察设备的高空无人机,正在以同样的速度,不远不近地“护航”着。
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已经悄然张开。
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没有采取任何反制措施,甚至刻意收敛了自己的灵能波动,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带着女朋友回家的年轻人。
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棋手,故意卖出了一个破绽,引诱着对手将棋子布满棋盘。因为他知道,当他准备“将军”的时候,这些遍布棋盘的棋子,反而会成为他最强大的助力。
相比于陈默的“运筹帷幄”,单星璇则显得有些紧张。
这是她第一次,以“准儿媳”的身份,去见陈默的父母。虽然之前在电话里和视频中,已经和两位老人聊过很多次,但正式登门拜访,意义完全不同。
她不时地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或者拿出小镜子照照自己的妆容,生怕哪里有不妥帖的地方。
“别紧张。”陈默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睁开眼睛,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我爸妈他们都是很温和的人,他们会喜欢你的。”
“我……我不是紧张见叔叔阿姨。”单星璇小声地辩解道,“我是担心……等一下,我该怎么表现?是表现得像以前一样,还是要配合你,表现得‘高深莫测’一点?”
陈默被她这个可爱的烦恼逗笑了。
“做你自己就好。”他柔声说道,“在我父母面前,我只是陈默,他们的儿子。你,也只是单星璇,他们的准儿媳。其他的一切,都暂时忘掉。”
这番话,让单星璇的心,彻底安定了下来。她靠在陈默的肩膀上,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心中充满了温暖。她知道,无论陈默变成了什么,在他心底,永远为她和他的家人,保留着一方最柔软、最真实的净土。
青川县,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小城。青石板路,小桥流水,白墙黛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而又清新的水汽味道。
下了高铁,两人又转了一趟城乡巴士,终于在中午时分,回到了那个名叫“陈家坞”的小山村。
村子依山傍水,风景秀丽。一条清澈的小溪穿村而过,两岸是成片的竹林和茶园。陈默的家,就在村口最显眼的位置,一栋两层高的、带着一个小院子的白色小楼。
还没等他们走到门口,院子里就传来一阵“汪汪”的叫声。一只毛色油亮的中华田园犬,摇着尾巴,兴奋地冲了出来,亲热地在陈默的腿上蹭来蹭去。
“阿黄,我回来了。”陈默笑着蹲下身,揉了揉狗头。这是他上大学那年,从路边捡回来的一只流浪狗,如今已经陪了父母十几年。
紧接着,小楼的木门被推开,一个头发花白、戴着黑框老花镜、身穿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的清瘦老人,拄着一根拐杖,慢慢地走了出来。
正是陈默的父亲,陈远山。
“爸。”陈默站起身,叫了一声。
陈远山的目光,先是在儿子身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察的、仿佛看透了什么的复杂神色。然后,他的目光,便落在了陈默身旁的单星璇身上,瞬间变得无比慈祥和温和。
“小单吧?快,快进屋!坐了那么久的车,累坏了吧?”
“叔叔好!”单星璇连忙鞠躬,将手里的礼物递了过去,“第一次上门,给您和阿姨带了点不值钱的东西。”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见外了!”陈远山嘴上责备着,脸上却笑开了花,他接过礼物,热情地将两人迎进了屋。
屋子里,一股淡淡的木香和药草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让人心安的味道。
一个体态微胖、脸上总是挂着和蔼笑容的中年妇人,正系着围裙,从厨房里端出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菜肴。她就是陈默的母亲,江淑云。
“哎哟,我的乖乖儿和小单终于回来啦!”江淑云一看到两人,立刻眉开眼笑,她放下菜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就过来拉住了单星璇的手。
“让阿姨好好看看,哎呀,比视频里还要俊俏!我们家小默,真是好福气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单星璇,那眼神,就像在欣赏一件最完美的艺术品,充满了喜爱。
单星璇被两位老人这股淳朴而真挚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之前所有的紧张和顾虑,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一顿丰盛的午餐,就在这样温馨和睦的氛围中开始了。
餐桌上,江淑云不停地给单星璇夹菜,把她的碗堆得像小山一样高,一边夹还一边念叨着:“多吃点,看你这孩子,太瘦了。在外面工作辛苦,要好好照顾自己身体。”
陈远山则话不多,他只是微笑着,不时地给儿子和单星璇倒上他自己酿的米酒,眼神中充满了满足。
陈默看着眼前这熟悉的一幕,心中感慨万千。在觉醒后的记忆里,他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体验过这种纯粹的、属于“家”的温暖了。在高维度的联盟核心星域,人们早已摆脱了食物的束缚,能量补充剂和营养液,取代了这种充满了仪式感的“进食”行为。亲情,也更多地以一种精神链接和信息共享的方式存在。
像这样,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饭菜,聊着无伤大雅的家常,这种看似平淡的幸福,却是那片冰冷的星空中,最奢侈的东西。
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自己的精神内核在坠落到地球后,会无意识地构建出这样一个充满了亲情和羁绊的“虚假人格”。或许,在那亿万年的孤独征战中,他的灵魂深处,一直都在渴望着这样一份……属于凡人的温暖。
饭后,江淑云拉着单星璇,去客厅看电视、聊女孩家的私房话去了,把空间留给了父子俩。
陈远山带着陈默,走进了他那间位于院子角落的木雕工作室。
工作室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木料和工具,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樟木香。墙上挂着、地上摆着许多已经完成的木雕作品,有栩栩如生的花鸟鱼虫,也有威风凛凛的神话人物。
陈远山坐在一张矮凳上,拿起一块半成品的黄杨木,和他那把已经用了几十年的雕刻刀,开始慢慢地打磨起来。
“这次回来,有什么事吧?”他没有看陈默,只是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木雕,声音平静地问道。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他瞒不过自己的父亲。
陈远山虽然只是一个隐居在乡村的残疾手艺人,但他年轻时曾是村里最有学问的教师,读过万卷书,也经历过人生的起落。他的智慧,如同他手中的雕刻刀,看似古朴,却总能一针见血地,看透事物的本质。
“爸,我……”陈默张了张嘴,却发现,那些准备好的说辞,在父亲这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
“从你进门的那一刻起,我就看出来了。”陈远山依旧没有抬头,他的刻刀在木头上划过,带起一缕细细的木屑,“你的‘神’,变了。”
“以前的你,虽然也算沉稳,但眼神里,总有几分属于年轻人的、对未来的迷茫和憧憬。而现在的你……”他顿了顿,手中的刻刀停了下来,抬起头,那双老花镜后的深邃眼睛,第一次如此锐利地直视着陈默。
“你的眼神里,没有了迷茫,也没有了憧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只在那些经历过真正残酷战争的、百战余生的老将军身上,才看到过的东西。”
“那是一种承载了太多生死,看淡了世间起落之后,才会有的‘寂灭感’。”
“儿子,”陈远山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告诉我,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面对父亲这直击灵魂的质问,陈默知道,任何的隐瞒和搪塞,都是对父亲智慧的侮辱。
他沉默了良久,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没有去解释那些复杂的宇宙观和维度理论,因为他知道,这些东西对父亲来说,太过遥远。
他只是伸出手,掌心向上。
然后,在陈远山那骤然收缩的瞳孔中,一块被他父亲随手丢在桌上的、不成形的废木料,违反了所有的物理定律,缓缓地、悄无声息地,从桌上漂浮了起来。
紧接着,陈默的五指轻轻一握。
那块坚硬的木料,没有碎裂,没有燃烧,而是在一阵无声的、极其细微的粒子重组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变化着形态。
几秒钟后,当陈默再次摊开手掌时,那块废木料,已经变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栩栩如生的木雕雄鹰。其造型之精妙,线条之流畅,细节之完美,甚至超越了陈远山这位浸淫此道数十年的老手艺人,一生中最得意的作品。
木雕工作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的蝉鸣,和父子二人那同样沉重的呼吸声。
陈远山呆呆地看着陈默手中那只“神创”的雄鹰,他那握着雕刻刀的手,第一次,因为极致的震惊,而无法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他这一生,信奉的是勤奋、是智慧、是“人定胜天”。但眼前这一幕,已经彻底地、无可辩驳地,超越了他一生所建立起来的所有认知。
这不是“技艺”。
这是……“神迹”。
过了许久许久,陈远山才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刻刀。他没有去追问这力量的来源,也没有去探究其中的原理。
他只是抬起头,看着自己那已经变得无比陌生的儿子,用一种带着无尽疲惫和沧桑的声音,问出了一个父亲对儿子,最本源的、也最沉重的问题。
“默儿……你……还好吧?”
这一刻,陈默那坚如磐石的、承载了亿万年孤独的内心,被这句简单而质朴的问候,狠狠地击中了。
他的眼眶,在觉醒之后,第一次,不受控制地,红了。
他看着父亲那布满皱纹的脸,看着他那因为担心而紧锁的眉头,看着他那双浑浊却充满了父爱的眼睛。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爸……”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仿佛迷途孩子找到归宿般的哽咽,“我……回来了。”
而就在这对父子进行着一场超乎寻常的“交心”时,他们谁也不知道,在距离陈家坞数公里外的一座小山峰上,一个伪装成地质勘探员的“守望者”外勤小组,正通过一台高倍率的定向声音采集器,和一台可以穿透墙壁的微波成像仪,将木雕工作室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当他们看到那块木头凭空飞起,并瞬间变成一只雄鹰时,整个小组的所有成员,都在同一时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天……天呐……”一个年轻的特工,失声喃喃道。
小组的负责人,一名代号为“青龙”的资深特工,立刻按下了耳边的通讯器,用一种因为极度震惊而变得有些变调的声音,向远在京城的总部汇报道:
“‘天机’!‘青龙’呼叫‘天机’!目标……目标确认!他所掌握的,不是任何已知的科技或特异功能!重复!不是任何已知的科技或特异功能!”
“这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可以直接干涉和重组物质的‘规则’级力量!”
“请求……请求最高指示!”
这份来自一线的、充满了惊骇的报告,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再次在“守望者”的最高指挥中心,引爆了滔天巨浪。
龙卫国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知道,他们所面对的,可能不再是一个“异常目标”。
而是一个真正的,降临人间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