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返回城里的路途浸染得一片沉寂。车内,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空调细微的风声。石小山蜷缩在副驾驶座上,怀里的粗布包裹抱得死紧,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又像是随时可能爆炸的危险品。张大山的问话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将他试图隐藏的秘密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不是悲伤,而是被彻底看穿后的恐惧、羞愧以及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张大山没有催促,也没有指责,只是平稳地开着车,目光直视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黑暗。这种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具压力,它像一面镜子,逼着石小山面对自己内心深处的挣扎。
终于,石小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肩膀垮塌下来,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开口:“张…张大哥…我对不起爷爷…我对不起你…”他颤抖着手,伸进怀里,不是去拿那个显眼的粗布包裹,而是从贴身的、最隐蔽的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只墨玉蝉。玉质深沉如子夜,仅在车窗外偶尔掠过的灯光下,才反射出一丝幽暗内敛的光泽。蝉的形态古朴,翅膀收拢,线条简洁却充满一种动感,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高飞。然而,在张大山灵觉的感知中,这玉蝉却散发着与石永根老人身上那股阴寒病气同源,却更加凝练、更加隐晦的气息,像是一滴被极致压缩的毒液,又像是一把造型奇异的钥匙。
“这…这是爷爷一直贴身戴着的…墨玉蝉…”石小山的声音带着哭腔,“爷爷…爷爷昏迷前,最后清醒的那一会儿…他…他紧紧抓着我的手,眼睛瞪得很大,嘴里反复念叨…‘蝉…不能丢…传承…钥匙…’然后…然后他就又昏过去了…”
他抬起泪眼,看着张大山,眼中充满了痛苦和迷茫:“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钥匙…但我感觉…感觉这东西对爷爷非常重要,比…比那些书和罗盘还重要…我怕…我怕把它和爷爷一起埋了,就再也找不到了…也怕…怕那些坏人(影蚀)知道爷爷走了,会来家里搜…所以我…我就…”
所以他偷梁换柱,在整理遗容时,偷偷取下了这枚本该随葬的墨玉蝉,藏在了自己身上。这行为无疑是对逝者的大不敬,甚至可能违背了某种传承的规矩,但他当时被巨大的悲痛和对未知的恐惧笼罩,只凭着一股执念做出了这件事。
张大山看着那枚墨玉蝉,眉头微蹙。他能感觉到,这玉蝉绝非凡物,其内蕴含的那股阴寒气息虽然被玉质本身中和封印了大半,但本质极为精纯歹毒,恐怕就是重创石永根的“阴煞掌”劲气的残留,或者说…是被这玉蝉某种特性吸纳、封存了一部分?而“钥匙”之说,更让它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老潘,能看出这玉蝉的来历吗?”他在心中询问。
潘舜的意念带着一丝凝重扫过玉蝉:“此玉质地特殊,非寻常墨玉,似有封禁、容纳之效。其形制古老,有汉八刀遗风,但又融入了某种巫蛊祭祀的纹路,颇为诡异。至于‘钥匙’…或许与青囊一脉的某个隐秘传承地或封印物有关。此物不祥,却又与传承紧密相连,福祸难料。”
张大山心中了然。他伸出手,并没有去接那玉蝉,只是示意石小山收回去。
“收好吧。”张大山的语气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既然是你爷爷临终前念念不忘的东西,你暂时保管,也情有可原。”
石小山愣住了,他本以为会迎来一顿严厉的斥责,甚至可能被赶下车。他呆呆地看着张大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是,”张大山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他,“小山,你要记住,有些东西,知道得越少,拿得越少,反而越安全。这玉蝉既然是‘钥匙’,必然关联着极大的秘密,也必然伴随着极大的风险。你爷爷拼死守护,甚至可能因此丧命,足见其牵扯之深。在你没有足够能力之前,不要试图去探究它,更不要轻易示人,包括我。明白吗?”
这番话如同冷水浇头,让石小山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他看着手中那枚冰凉的墨玉蝉,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它带来的不仅是希望,更是沉甸甸的责任和致命的危险。他用力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玉蝉重新藏回贴身内袋,仿佛那不是一块玉,而是一团炽热的火炭。
“我明白了,张大哥…我…我以后再也不擅自做主了…”他低声道,语气里多了几分后怕。
“过去的就算了。”张大山摆摆手,“以后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可以先问我。既然我答应了你爷爷,就会尽力护你周全。”
这句话像定心丸,让石小山惶惑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他偷偷抹了把眼泪,将怀里的粗布包裹也抱得更紧了些。
回到“安居置业”时,已是深夜。王强和小李、小薇早已下班。张大山带着石小山从后门直接上了二楼,他自己的住所。这里除了卧室,还有一间空置的客房。
“以后你就住这间。”张大山推开客房的门,里面陈设简单,但干净整洁,“浴室在那边,柜子里有新的毛巾和牙刷。今晚先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
石小山看着这间比他家堂屋还干净明亮的房间,手足无措,连连道谢:“谢谢张大哥,给您添麻烦了…”
“别说这些见外的话。”张大山打断他,“早点休息。”
安顿好石小山,张大山回到自己房间,并没有立刻睡下。他站在窗边,看着楼下寂静的街道,眉头深锁。石小山的到来,墨玉蝉的出现,无疑将“影蚀”的视线更紧地吸引了过来。对方既然为了《青囊补遗》和这枚可能作为“钥匙”的玉蝉不惜下杀手,就绝不会轻易放弃。
“老潘,看来我们得加快速度了。”他在心中暗道。
“嗯,”潘舜回应,“那少年心性不坏,只是缺乏引导,且身负秘密。留在身边,既是软肋,或许也能成为奇兵。当务之急,是提升你二人实力,并设法查明‘影蚀’在此地的据点与目的。”
第二天一早,张大山带着略显局促的石小山下楼,正式介绍给王强和小李、小薇。
“这是石小山,我远房表弟,家里出了点事,以后就住在店里,给大家搭把手。”张大山简单介绍,并未提及具体细节。
王强虽然有些意外,但见张大山态度明确,也热情地招呼:“哟,大山你还有这么个俊表弟啊!欢迎欢迎!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小李和小薇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看起来瘦弱但眼神清亮的少年,友善地打了招呼。
石小山紧张地鞠躬问好,显得有些笨拙,但态度十分诚恳。
张大山将王强拉到一边,低声道:“强子,小山刚来,很多事不懂,你多带带他。先从整理资料、熟悉房源开始,别让他干太重的活儿。”
“放心吧,交给我。”王强拍着胸脯保证,他虽然不知道内情,但看张大山如此郑重,也明白这少年不一般。
安排完石小山,张大山便回到办公室,开始处理积压的事务,同时分出一缕心神,留意着外面的动静。石小山很勤快,学习也认真,只是偶尔会看着窗外发呆,想必还在思念逝去的爷爷。
午后,趁着店里清闲一些,张大山将石小山叫进办公室。
“坐。”张大山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石小山有些拘谨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背挺得笔直。
“小山,我知道你心里还难受。”张大山开门见山,“但日子总要过下去。你爷爷希望你平安,也希望青囊道术能传承下去。从今天起,你白天在店里帮忙,晚上,我教你一些东西。”
石小山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真的吗?张大哥!您…您愿意教我?”
“嗯。”张大山点头,“不过,我教的未必是青囊一脉的东西,更多的是打根基、强自身、应对危险的法子。你爷爷教你的手诀步法,也不要荒废,那是你的根本。两者结合,或许能走出一条你自己的路。”
“是!我一定用心学!”石小山激动得脸都红了。
“别高兴太早,”张大山神色严肃起来,“修炼一途,枯燥艰苦,容不得半点懈怠。而且,你要记住,学本事,是为了护己护人,而不是争强斗狠,更不可持技凌人。若被我发现你心术不正,我绝不会轻饶。”
石小山立刻站起身,肃然道:“张大哥,我石小山对天发誓,绝不用您教的本事做坏事!否则,天打雷劈!”
“记住你今天的话。”张大山深深看了他一眼,“今晚开始。现在,你先出去帮王强整理一下新收上来的房源信息吧。”
“是!”石小山用力点头,几乎是蹦跳着离开了办公室,连日来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不少。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张大山目光深邃。教导石小山,既是履行承诺,也是一种投资。他需要尽快让这个身怀秘密的少年拥有一定的自保之力。同时,他自己也必须更快地提升实力,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浪。他隐隐有种预感,那枚藏在石小山贴身的墨玉蝉,就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泛起的涟漪,很快就会引来潜藏在深处的猎食者。
他拿起手机,翻到老陈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拨出。打听“影蚀”和墨玉蝉的消息,风险太大,容易打草惊蛇。眼下,还是先稳住自身,静观其变为好。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他并不知道,就在石小山踏入“安居置业”的那一刻,城市某个阴暗角落里,一道模糊的身影已经将目光投向了这里。一枚无形的棋子,已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