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回到租住的老旧小区,张大山感觉灵魂都快被抽空了。中介公司第一天“跑盘”带来的精神疲惫,远超肉体上的劳累。那厚厚一叠房源信息、繁杂的系统操作、王强连珠炮似的行业术语,以及穿梭于各个小区时刻意维持的“专业”姿态,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力交瘁。
瘫倒在硬板床上,他甚至没有力气去运转潘舜所授的调息法门来缓解右臂残余的阴寒。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在昏暗的灯光下扭曲成各种诡异的形状。他闭上眼,脑海里却像走马灯一样闪过白天的画面:王强热情洋溢的脸、客户挑剔的眼神、小区里千篇一律又各有不同的门窗……以及,深藏在记忆角落里,槐荫路十七号的破败木门,档案馆内纸傀的沙沙作响,还有养鸡场那令人作呕的朽疫之气。
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在他脑中碰撞、交织,让他产生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入世修行,本就是磨砺心性。”潘舜的声音在灵台中响起,带着一如既往的沉稳,“阳世百态,亦是道场。观察、适应,而非排斥,方是正途。”
张大山苦笑了一下,在心中回应:“老潘,你说得轻巧。我现在感觉像是被硬塞进一件不合身的衣服里,浑身不自在。”
“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你既身负契约,便需学会在浊浪中行舟。”潘舜谆谆教导,“今日所见那人居格局,其中蕴含的生气流转、方位吉凶,你若细心体悟,亦是对‘望气’之术的锻炼。”
这话让张大山心中微微一动。确实,白天看房时,他虽然觉得信息繁杂,但本能地会对某些房子的格局、光线、通风产生或舒适或压抑的感觉,这似乎与潘舜偶尔提及的“气场”隐隐相合。
就在这时,被他随手丢在枕边的地府App手机,屏幕忽然自主亮起,裂纹纵横的界面上闪过几道紊乱的彩色噪点,发出极其微弱的“滋啦”声,但很快又沉寂下去,并未弹出任何任务提示。
“嗯?”张大山拿起手机,皱了皱眉,“这破手机,又在抽什么风?”
“地府法器,似受阳间某种力量干扰,或是……其内部规则仍在紊乱之中。”潘舜分析道,“且静观其变。”
这一夜,张大山睡得极不踏实。梦境光怪陆离,时而在无尽的房源信息中奔跑,时而又陷入与凶魂的搏杀,老马沉默的脸、父母担忧的眼神、王强热情的笑容交替出现。直到天蒙蒙亮,他才勉强合眼片刻。
第二天一早,顶着两个黑眼圈,张大山准时到了店里。王强一见他,就神秘兮兮地把他拉到一边,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
“大山!来大活了!”王强压低声音,难掩激动,“知道‘云山御景’吗?城西那个顶级别墅区!”
张大山点了点头,那个盘他听王强提过,是本地有名的富人区,依山傍水,寸土寸金。
“里头一栋楼王,独栋大别墅,带前后大花园,占地面积那叫一个广!地理位置更是没得说,闹中取静,风水宝地啊!”王强比划着,“本来房主,就是那个开发商周老板,今天约好要亲自过来看房谈细节的,结果临时有急事来不了。不过没关系,他授权我们先去外围看看,拍点照片视频,了解一下周边环境。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能把这套房子卖出去,佣金够咱吃一年!”
看着王强摩拳擦掌的样子,张大山也被勾起了一丝好奇。顶级别墅,还是楼王,会是什么样子?
两人立刻动身,王强开车,载着张大山往城西驶去。越靠近“云山御景”,环境越发清幽,绿树成荫,空气都仿佛清新了许多。
“你看这地势,”王强一边开车一边当起了免费导游,“背靠小云山,面临流花溪,这叫背山面水,在风水上可是上佳之选!藏风聚气,旺财旺丁!当初这楼盘开盘的时候,多少人抢破了头……”
张大山看着窗外的景色,确实感觉心旷神怡。灵台之中,潘舜也微微颔首:“山环水抱,玉带缠腰,此格局确能汇聚天地灵气,滋养一方。若内部布局得宜,实为宜居之所。”
到达“云山御景”门口,气派的门禁和安保彰显着小区的不凡。因为他们有预约记录,保安核对后予以放行。小区内部更是如同公园,绿草如茵,树木葱郁,一栋栋风格各异的别墅掩映其间。
王强按照地址,将车停在了那栋“楼王”附近。那是一座占地面积惊人的三层独栋别墅,外观是典雅的新中式风格,白墙黛瓦,飞檐翘角。前后花园极其开阔,只是似乎疏于打理,花草有些杂乱。
“啧啧,瞧瞧这气派!”王强拿着手机,一边拍照一边啧啧称赞,“这格局,这采光,这环境!没得挑啊!周老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么好的房子居然要卖……”
张大山没有附和,他的目光仔细扫过这栋别墅。正如潘舜所说,从外部看,这里的环境气场确实极佳,灵气盎然,让人感觉十分舒适。但是,当他将目光聚焦在那扇紧闭的、看起来十分厚重的实木大门时,心头却没来由地微微一跳。
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违和感,如同平静湖面下的一丝暗流,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老潘,感觉怎么样?”他在心中问道。
潘舜沉默了片刻,神念如同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别墅方向。数息之后,他凝重的声音响起:“外部格局,确属上乘。然……此宅门户之内,隐隐有‘滞涩’之感。似有异物盘踞,阻碍了内外气机之流转。然其气息极其隐晦,若非刻意探查,几难察觉。此绝非正常人居之所应有之象。”
“异物?”张大山心中一凛,“是……那种东西?”
“尚不确定。”潘舜语气谨慎,“距离尚远,且有门户阻隔,难以精确感知。但此‘滞涩’之感,绝非吉兆。难怪此宅主要将此风水宝地出手。”
王强拍完外部照片和视频,试着去推了推院门和别墅大门,都是锁死的。“进不去,可惜了。只能等周老板下次有空再约时间进去看了。”他有些遗憾地咂咂嘴。
张大山看着那扇门,心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这栋别墅的位置和异常记在了心里。
两人在小区里又转悠了一会儿,王强对着其他别墅和景观又是一通猛拍,算是积累素材。直到傍晚,两人才驱车离开。
晚上,王强心情大好,非要拉着张大山去常去的那家夜市摊吃夜宵,说是庆祝接到大单(潜在)。几瓶啤酒,一把烤串,王强滔滔不绝地畅想着卖掉别墅后的美好生活。张大山勉强笑着应付,心思却还萦绕在那栋透着古怪的“楼王”上。
吃完夜宵,已是晚上十点多。王强住在公司附近,而张大山的出租屋在另一个方向,距离较远。他谢绝了王强开车送他的好意,想一个人走走,清醒一下。
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酒意,也让头脑更加清醒。他独自一人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需要穿过几条相对僻静的老街。路灯有些昏暗,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四周寂静,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回响。走着走着,张大山忽然停下了脚步。
不对。
太安静了。
不仅仅是环境声音的安静,而是一种……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的死寂。刚才还能隐约听到的远处马路上的车流声,此刻完全消失了。路灯的光芒似乎也变得更加昏黄,勉强照亮着前方一小片区域,光芒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右手下意识地摸向了怀中贴身藏着的阴沉木葫芦。灵台之中,潘舜的神念瞬间绷紧。
“有邪祟?”张大山在心中疾问。
“非是单一邪祟……”潘舜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疑惑与凝重,“此乃……‘域’之雏形?不对,更为杂乱……似是多种阴邪气息交织,扭曲了此地方寸之间的常世规则,形成了一片短暂的‘异常地带’。”
就在这时,前方昏暗的路灯下,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突然毫无征兆地浮现出几滩暗红色的、如同血迹般的污渍!那污渍还在缓缓蔓延,散发出淡淡的铁锈般的腥气。
同时,一阵若有若无的、仿佛无数人低声啜泣又夹杂着窃窃私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幽幽传来,钻入他的耳膜。
张大山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他明白,自己恐怕是……撞上“东西”了。而且,看这架势,还不是普通的游魂野鬼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