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中村那间租住的小屋,窗外已是晨光熹微。一夜的奔波、惊险与超度亡魂带来的心神损耗,让张大山几乎虚脱。但他不敢耽搁,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立刻着手准备炼制“活血膏”。
小屋角落堆放着采集来的药材:阴槐枝、腐骨草,以及最后获得的、散发着阴凉潮湿气息的尸苔。张大山按照潘舜指导的步骤,先将阴槐枝与腐骨草仔细研磨成粉,混合均匀,然后取来尸苔,用玉刀小心切碎。
“起火,文火慢焙,将其阴寒尸气与另外两味药的阴朽之气融合,方显活血通络之效。”潘舜的意念在脑海中指引。
张大山没有专业的丹炉,只能用那个老旧的电热杯和一个小砂锅替代。他点燃一块特制的、燃烧稳定的炭块,将混合好的药粉与尸苔碎片放入砂锅,置于炭火之上,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
很快,一股奇异的药味弥漫开来。不同于益气散的腐朽刺鼻,这味道更偏向一种沉郁的土腥气,夹杂着淡淡的、类似陈年墓土的凉意,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奇异的凝神效果。
就在他全神贯注控制火候时,胸口的黑葫芦忽然传来葫爷略显诧异的声音:“咦?把头,你这熬个药,怎么还把‘客人’招来了?”
张大山一愣,凝神感知,果然发现小屋周围不知何时聚集了几缕极其微弱、几乎随时会散去的游魂。它们并非恶灵,更像是城市角落里无家可归、最终悄然消亡后残留的一点本能意识,连完整的执念都算不上。它们似乎被这活血膏炼制时散发的、纯正而温和的阴性能量所吸引,如同飞蛾扑火般汇聚过来,却又不敢靠近,只在窗外、门缝处徘徊,散发出一种懵懂的渴望与畏惧。
它们太弱了,弱到连地府的接引都可能忽略,最终只能在阳世慢慢消散。
张大山看着砂锅中缓缓翻滚、颜色逐渐变得深褐近黑的药膏,又感知着窗外那些微弱的存在,心中一动。
“老潘,这药气,对它们可有影响?”
“此药气乃纯阴之物,于活人需谨慎,于彼等残灵,却无异于琼浆玉露,可暂固其形,延缓消散。”
“可能超度?”
“念力太微,几近于无,超度亦难入轮回,大多只能化作纯粹能量回归天地。”
张大山沉默片刻。他想起了老坟山上那些等待与执念,即便是那些残魂,也曾是有血有肉、有牵挂的人。眼前这些,或许连牵挂都已被遗忘。
他做了一个决定。他没有驱散它们,反而用意念引导着药气,分出一丝丝极其微弱的、精纯的阴性能量,如同涓涓细流,温和地送向那些徘徊的残灵。
得到这一丝能量的滋养,那些原本模糊欲散的游魂,瞬间变得凝实了一点点,虽然依旧懵懂,但却散发出一种如同饱食后的满足与安宁。它们不再徘徊,而是静静地停留在原地,吸收着这意外的“馈赠”。
葫爷啧啧称奇:“把头,你这心肠是越来越软了。这点残渣,吞了都嫌塞牙,你倒好,拿来喂‘野鬼’。”
张大山微微一笑,在心中回应:“举手之劳,能让它们走得不那么痛苦,也是好的。能度一度,总是好的。”
他继续专注于炼药。几个小时后,砂锅中的药膏变得粘稠漆黑,表面泛着一层诡异的油光,浓郁的药气内敛其中。活血膏,成了。
他熄了炭火,待药膏稍凉,便迫不及待地脱下上衣,露出精瘦却布满伤痕的身体。左肩的伤口依旧明显,右小腿的尸毒处肤色暗沉。他挖出一块冰凉的黑色药膏,均匀涂抹在左肩与右小腿上。
药膏触及皮肤的瞬间,一股强烈的阴凉刺痛感传来,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但紧接着,一股温和却持续的药力便开始渗透进去,左肩伤处的淤滞感开始松动,右小腿那阴冷的尸毒仿佛被包裹、中和,刺痛感显着减轻。
“嘶……这药力,果然霸道,但也……有效!”张大山咬着牙,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就在他刚涂抹完药膏,正准备休息一下,慢慢吸收药力时,怀中的老年机突然震动起来。不是地府App,而是一个陌生的阳世号码。
他皱了皱眉,接通电话。
“是……是张先生吗?”一个带着哭腔、惊慌失措的年轻女声传来,“我……我是小雅,王强哥给我的号码……我男朋友……我男朋友他好像……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上了!在……在城南的烂尾楼‘望江国际’……他变得好可怕!求求你,救救他!”
又是王强介绍的活儿?张大山眉头紧锁。他现在身体刚刚上药,远未恢复,实在不宜再接这种明显有风险的委托。
电话那头,女孩的哭声更加凄厉,还夹杂着一些模糊不清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背景音。
“……他说……说要找我报仇……说是我害了他……可我没有啊!张先生,求你了……我怕他……他会跳下去!”
张大山闭上眼,脑中闪过老坟山上那些无助的亡魂,以及刚才那些得到一丝慰藉后安然离去的残灵。电话那头,是一条可能即将逝去的生命,和一个被冤魂缠身的可怜人。
“能度则度……”他喃喃自语。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沉声道:“地址发给我。在我到之前,尽量离他远点,保证自己安全。”
挂了电话,他看了一眼身上刚刚涂抹好的、还在散发着阴凉药力的活血膏,苦笑一下。也顾不得许多,他迅速穿好衣服,将必要的法器——灵性已复的黒葫芦、以及那柄依旧黯淡的杀猪刀带在身上。
“你这状态,去了也是送菜。”葫爷提醒道。
“总不能见死不救。”张大山语气平静,“到了再看,能度化那缠身的冤魂最好,若不能……再说。”
他推开门,晨光已然大亮,但他却再次踏入了未知的险境之中。只是这一次,他的心中,除了必要的警惕,更多了一份尝试以慈悲化解怨戾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