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在一片粘稠的、由剧痛和虚弱交织成的泥沼中挣扎。
左肩的伤处仿佛成了一个独立的生命体,不断散发着冰冷与灼热交替的侵蚀感,那是异变的刑伐煞气正试图与他自身的纯阳气血融为一体,过程如同钝刀割肉。张大山从一场充斥着刑伐之刃、纺织残影和地府警告的破碎梦境中惊醒,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窗外天光微亮,出租屋里弥漫着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尝试坐起,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和左肩钻心的抽痛,让他几乎再次瘫软下去。
“老潘……” 他在心底呼唤,声音微弱。回应他的只有神魂深处无边无际的空寂。潘天师彻底沉寂了,如同燃尽的星辰。
唯一的锚点,是脑海中那道微弱却稳定的契约联系——绿色巡游丙拾柒的印记。每日100功德点的消耗,像一根昂贵的输液管,勉强维系着这位同伴最后一丝灵光不灭。
他颤抖着摸过手机,屏幕亮起。
【功德点:120】。
数字冰冷刺目。又一天过去,自动扣费。这点功德,别说购买“回元丹”疗伤,就连明天丙拾柒的维系费用都凑不齐。而他的钱包,比他的脸色更干净,最后一个硬币昨天已经换成了那个硬得像石头的馒头。
穷,病,孤。三把刀悬在头顶,刀刃已经触及皮肤。
就在绝望如同冰水般将他淹没时,刺耳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死寂。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发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按下了接听键。
“喂?大山!哎哟我的哥,你可算接电话了!” 发小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熟悉的关切和市侩,“前几天打你电话老是打不通,干啥呢?挖矿挖到地下信号屏蔽区了?”
“有点事……忙。”张大山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声音咋这样了?感冒了?我跟你说,你可别不当回事,最近天气邪门得很……”发小絮叨了几句,随即压低了声音,转入正题,“哎,说正事,哥们儿这儿有个‘好事’,想着你。”
“好事?”张大山心头一动。他这位发小是房产中介,三教九流认识的人多,之前确实通过他知晓过一些灵异事件(如胡图景的魂毒),也算一条路子。
“对!就我们公司挂牌的那套‘名苑花园’7栋303,记得不?之前跟你提过一嘴,有点……那啥的那套。”发小的声音带着点神秘和兴奋,“房主急着出手,价格压得很低,但就是……咳,有点‘不干净’的传闻,住了几任租客都没超过一个月,说是晚上老有脚步声,东西莫名移位,搞得人心惶惶。现在房主放出话,只要有人敢进去住一晚上,证明没事,就单独给五千块‘试睡费’!现金!当天结!”
五千块!张大山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这对他而言,简直是雪中送炭!
“怎么样?哥们儿够意思吧?这肥差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你胆子大,阳气足,去晃悠一晚上,五千块到手!就当帮哥们儿个忙,把这房子的邪名给破了,我也好卖不是?”发小继续鼓动着。
张大山几乎没有犹豫。他现在状态再差,对付这种听起来只是“扰民”级别的灵异现象,总比再去直面“刽子手·张”那种凶魂要安全得多。“地址再发我一遍,详细要求也发来。我去。”
“爽快!就知道你靠谱!信息马上发你!对了,你自己小心点啊,虽然我觉得都是瞎传的,但……”发小顿了顿,“反正,明天早上我来接你,顺便拿钱!”
挂断电话,张大山看着手机上发来的详细地址和“试睡”要求(无非是待够时间,拍几张不同时间段的屋内照片),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五千块,能解决他眼下最大的生存危机,让他有时间去赚取功德点。
他强忍着左肩持续传来的、如同有冰锥在里面搅动的痛楚,挣扎着下床,用冷水抹了把脸。看着镜中自己苍白憔悴、眼窝深陷的模样,他咬了咬牙。杀猪刀必须带上,黑葫芦……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挂在了腰间。这东西虽然诡异,但关键时刻或许能保命,而且他隐隐觉得,必须时刻关注它的变化。
傍晚时分,他按照地址,来到了“名苑花园”。小区环境不错,但7栋303似乎自带一种阴凉的气场。用发小给的钥匙打开门,一股淡淡的、灰尘混合着某种陈旧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子是标准的三室一厅,家具蒙着白布,显得空旷而寂静。张大山深吸一口气,运转体内微薄的法力,开启能量视野粗略扫视了一遍。没有强烈的阴气怨念,只有一种……沉滞的、如同水底淤泥般的能量淤积,尤其是在客厅和主卧。这通常不是厉鬼盘踞,更像是长期无人居住、气场死寂,加上之前住户的恐惧情绪残留,形成了一种低级的“地缚性”扰灵现象。
他心中稍定。这种问题,甚至不需要动用法力强硬驱逐,只需要以自身活人阳气(尤其是他这受损的纯阳体)和一点安宅的意念,在这里待上一夜,就足以将其冲散大半。
他选了客厅沙发坐下,将杀猪刀放在手边,黑葫芦则放在茶几上,静静观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幕彻底降临。
起初,一切正常。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声。但到了深夜,异响开始出现。先是厨房方向传来一声轻微的、像是碗筷碰撞的声音,接着是主卧里仿佛有人轻轻走动,然后是客厅某个角落,一个蒙着白布的摇椅,自己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若是普通人,早已毛骨悚然。但张大山能量视野一直维持着,他能“看”到,那只是一些无形的、如同尘埃般的能量粒子,在受到他自身生物场扰动后,无意识地模仿着过往的“痕迹”在运动。它们甚至无法靠近他身体三尺之内,就被他体内那缕异变却依旧霸道的煞气和残存的纯阳气息逼开。
这一夜,对张大山而言,更多的不是恐惧,而是身体伤痛和煞气侵蚀带来的漫长折磨。他几乎一夜未眠,左肩的疼痛和冰冷的侵蚀感让他精神萎靡,只能依靠偶尔绘制的最基础的“安神符”贴在几个能量淤积点,加速平复此地的气场。
天亮时分,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时,屋内那股沉滞的气息已然消散大半,那些夜间的异响也彻底消失了。
发小准时开车过来,看到虽然憔悴但完好无损的张大山,以及手机上按要求拍摄的各个时间段的屋内照片,大喜过望,当场将厚厚的五千块现金拍在他手里。
“牛逼啊大山!我就知道你小子镇得住!这下好了,这房子总算能见人了!”
握着那沓沉甸甸的现金,张大山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至少,短时间内饿不死了。
他没有多做停留,告别了千恩万谢的发小,立刻赶往南苑旧货市场。他现在有钱了,必须立刻处理两件事:一是购买一些治疗外伤和补充元气的药材(哪怕只是阳世的普通药材,也能稍作缓解),二是弄清楚腰间这黑葫芦到底是怎么回事!它最近的异动,以及马面的警告,让他寝食难安。
再次来到那个熟悉的摊位前,旧货摊主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看到张大山,他目光在后者脸上停顿了一瞬,又扫过他腰间那看似普通的黑葫芦。
“哟,气色比上次还差,但兜里似乎鼓了点?看来是捞着偏财了。”摊主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洞悉一切的调侃。
张大山没接话,直接解下腰间的黑葫芦,放在摊位上,神色凝重:“老板,这葫芦是从你这儿请的。但我总觉得不对劲,它最近的‘动静’有点大。你当初收它的时候,知不知道它具体什么来历?除了是阴沉木,还有没有别的说道?”
摊主拿起葫芦,摩挲着上面天然的裂纹和包浆,眼神里少了几分随意,多了些审视。“这葫芦啊……年头是不短了,据说是从前一个走阴脚的行脚郎中装药用的,沾过些阴气药气,本身材质不错,能纳气养魂,所以当初你要,我就卖你了。”他顿了顿,看着张大山,“可现在看来,你往里面塞的东西,恐怕比它原来装过的所有东西加起来都‘补’啊。”
他放下葫芦,指尖点了点桌面:“小子,老实说,你是不是用它吸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尤其是……带着强烈执念和杀伐之气的凶煞?”
张大山心里一凛,知道瞒不过,点了点头:“吸过墙中祟、古镇邪傀,还有……一部分‘刽子手·张’的刑伐煞气。”
“刽子手·张?!”摊主倒吸一口凉气,看张大山的眼神像看疯子,“天罡凶魂的煞气你也敢往里引?!怪不得!阴沉木能纳阴煞不假,但这刑伐煞气何等霸道酷烈,又经过异变,如今与其他阴煞在你这里互相吞噬融合……这葫芦,现在就是个养蛊的罐子!里面怕是要生出‘煞灵’了!”
“煞灵?”张大山眉头紧锁。
“就是煞气凝聚,诞生了本能的凶物!它现在是不是偶尔会自主行动?甚至会传递出一些冰冷的意念?”摊主追问。
张大山想起纺织厂和昨夜凶宅外感受到的模糊低语,再次点头。
“麻烦了!”摊主脸色严肃,“这东西现在等于半认你为主,因为它是在你手中‘成长’的。但它本质凶戾,一旦其本能意识壮大,第一个反噬的就是你!轻则吸干你的阳气精血,重则占据你的躯壳,成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张大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远超想象。
“老板,有什么办法?净化?还是……”
“难!”摊主摇头,“寻常净化手段已无用,反而可能激怒它。至于丢掉或埋掉……它已与你气息相连,你跑到天涯海角它也能影响你,甚至可能为害一方,到时候地府追责,你也跑不了。”他沉吟片刻,“为今之计,或许只有两条路。一是你找到至阳至刚的宝物或法门,强行将其炼化,但这需要机缘和实力,你现在……”他看了看张大山的惨状,意思不言而喻。
“第二条呢?”
“第二条,就是‘疏导’与‘掌控’。”摊主压低了声音,“既然它渴望煞气和阴魂,你就有限度地‘喂’它,但同时,必须用你的意志和精血不断冲刷、烙印,尝试去引导、掌控那股正在诞生的意识,让它为你所用,而不是被它控制!这是一条钢丝,走好了,多一件护身利器;走不好,万劫不复!”
摊主的话如同重锤,敲在张大山心头。掌控煞灵?听起来就像与虎谋皮。
“我看你急需提升实力,也需要钱和……‘饲料’吧?”摊主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明,“正好,我这儿有个活儿,报酬不错,目标也是个积年的老秽物,阴煞之气够足。你有没有兴趣?”